考试形式叫做:时务策。
“第一问。”
众士子屏气凝神之际,刘据言道:“治国理政,离不开财,指出当下朝廷财政弊端,并提出改正方略。”
问题问的很白话,很直接,殿内众人听了……
很紧张。
因为太子刚才说的是:先当庭对策。
书面作答,只能看出你知识储备、书法造诣等方面,但当面策问,则考验辩才、急智、思维逻辑,甚至是勇气。
太子话音落后,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期间无人催促。
片刻后。
经过短暂思量,右侧靠后处传来一道声音:
“朝廷当下财政主要源于田税、人口税、杂税等,除此之外,盐铁官营亦是一大进项。”
后侧一名体格瘦削的青年应道:“田亩、人丁等税由来已久,并无不妥,但盐铁多弊病。”
“盐铁官员贪墨成风,纵然朝廷严查,可自古财帛动人心,数百石铁官、盐官,豪富却往往比之公侯。”
“在下以为,严查之余,也应适当放开盐铁,将其归于市税,而非专买。”
听罢。
立在御案旁的宦者令眼皮抬了抬,皇帝和太子却没有露出什么表情,点头的动作不知是表示认可,还是表示思索。
这头话罢。
另一道想在天子与储君面前出彩的声音又起,“臣对赋税知之不多,但与赋税相关的告缗略知一二。”“自施行告缗以来,小县所没收田亩多达百余顷,大县数百顷,财物、奴婢更是数不胜数。”
“因告发之事,一县商贾中家几乎绝迹!”
靠近大殿右前列、少年老成之相的士子沉声道:“民间恐慌已生,地方官吏却迫于朝廷威慑,瞒报,乃至不报。”
“臣斗胆建言,废除告缗!”
此言一出。
刘据心中微动,龙榻上的皇帝面色如常,搁在御案上的手指却抬了抬。
身侧的宦者令见状,动作隐晦的在一沓考卷中抽出一张,推至皇帝面前。
只见正面写着:
丙吉,鲁国人,狱吏,考明法科,熟习律令。
皇帝瞥了一眼,没有给出什么反应,也因为他和太子都面无表情,殿内士子反而摸不清脉络。
前面两人发言后,有关财政的问题又有数人作答,涉及大汉各种税赋。
说到最后。
有一位学黄老的士子更是建议,当效仿孝文帝,免除田税!
额——
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话都敢讲。
今天如果是朝廷百官在这儿,有很多话,即便心里想,也绝对不敢宣之于口。
但这些士子敢,而且他们说了,皇帝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们是初生的牛犊,他们的话,更多的是出于公心……
诚心!
待朝廷各种税赋被建言一遍,旁人要么没了新意,要么不懂税赋,全程闭嘴不言。
此刻,刘据适时开口道:“第二问,农桑者,天下之本也,朝廷欲寻兴农之策,诸位可有献计?”
相较而言。
这第二问比前一问更难,因为偏向性更强。
就像此时此刻,刘据说完后,相继开口的几人都是笼统作答,而且说的也多是老生常谈,诸如设农官、劝农云云。
并无突出的亮点。
皇帝出这道题,是为了向外传达自己重农的主旨,也并非真的指望一群年轻士子有何实用妙策。
却不料。
就在刘据也这么以为,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时,大殿最后面响起一道厚重又略显犹豫的声音:
“农耕一事,朝廷近些年推广的曲辕犁甚好,但农具优劣并不是决定收成的根本原由,关键还在于田亩本身。”
嚯。
又一个初生牛犊出现了,在打造出曲辕犁的太子面前,竟然直接出言压低他的功劳?
小刘来了兴趣,老刘也循声望去。
只见开口那人,头戴小巾,皮肤麦色,岁数三十上下,与殿内一众年轻士子格格不入。
旁人视线望去,尤其是皇帝与太子的目光看来,那位衣着略显简朴的汉子顿时局促几分,磕磕绊绊道:
“田亩需要休耕以积地气,播种作物时,还要注意锄草、倒伏、抵抗干旱。”
“尤其是在旱田,雨水少,即便浇灌也很难留住水分,我务农多年,又曾观察同县乡人播种,以为可施行垅、沟交换耕作。”
“一年播种于沟中,垅高而沟深,可防风,留水,中耕除草时,可将垅上泥土掘于作物根部……”
“二年则挖垅为沟……”
听着听着。
皇帝发现自己听不懂了,不过没关系,很多专业的事情皇帝都不懂,也不必懂,他只需懂识人、用人就行。
这一刻,刘彻的识人技能被触发了。
他双眼微眯,轻敲桌案,身边的老太监早有预料,将一张写着籍贯、姓名,以及光禄寺评语的考卷抽出。
只见封面上写着:
赵过,北地郡人,贫家子……
看到那一行字,皇帝眼神微亮,不动声色的抬手点了点,宦者令领会,将那张答卷单独放于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