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海棠花林后望过去,尤其是与谢怀砚同行的几位世家公子。
桃漾本是躲了起来。
闻言只好起身往这边来。
她不喜素色,平日里的衣衫多为湘妃、艾青以及栀黄,此次前来淮阳谢氏却一改往日着了件藕荷色衣裙,素净的如同夏日清风拂过梨花林,只是海棠花鲜艳欲滴,素色衣衫反倒是惹了人眼。
桃漾眼眸低垂,刚走过第一棵海棠花树时,有位世家公子就挑起了眉。
他压低声道:“这位姑娘平日里怎未见过?”
有人与他回:“这是阳夏谢氏的五姑娘,你自然是未见过。”
“阳夏谢氏?以她的样貌,当年怎未收在老夫人膝下教养着?”
另一个低咳:“本是收了的,第一个就被谢老夫人给选中,当时还留了她就住在谢老夫人院中,可刚出了屋门,就冲撞了贵人,被说‘晦气’,谢老夫人一时心有顾虑,就让她走了。”
“还让她日后都要避着些那人——”
话至此,听的人再愚钝也是懂了,抬眸偷偷嘘了谢怀砚一眼。
暮春的风似暖又寒,卷起片片海棠花瓣,裹挟着桃漾而来,她的发间,衣裙间,都染上了几许红瓣,少女婀娜,肌肤白净,如踏莲而来,澄澈美好,海棠花在她发间亦沾染了几分清雅,吐纳芬芳。
如水波漾起。
她走上前,并未抬眸,只屈身见礼:“桃漾见过二公子。”
谢怀砚垂眸淡淡打量她一眼,神色无常,随后应了一声,转身和好友一同离开此处。
桃漾神色清淡,美目抬起,面上不显任何情绪,直到那道身影走远,隐于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桃漾蜷在衣袖中握紧的指节才缓缓松开,心中紧绷的弦舒展,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自五岁那年开始,桃漾身上就背负了‘晦气’的恶名。
一如适才谢嫣与谢沅对她避之不及,这些年外人的目光与言语她早已不在意,可她依旧畏惧那个人。
——
琼华园。
高山流水,群花吐芬。
金丝楠木桌上,金银杯箸,觥筹交错,世家公子们相谈甚欢,举杯邀明月,吟诗作赋,好不乐哉。
淮阳谢氏如今共有四房,二房三房皆在建康为官,家主谢蕴早几年自建康致仕回京,掌管谢氏一族,他虽不再过问朝中事,可他儿谢怀砚却已任豫州刺史两载。
掌管整个豫州的兵马大权。
坊间茶余饭后常言‘一朝两姓’,谢氏二房三房在建康官场,谢氏二公子手握豫州生杀大权,这豫州早已是谢氏的天下。
酒酣曲尽,袁氏三公子的目光落在为首之人修长指节间,他执扇而笑,道:“听闻这‘血琥珀’国库中共有六枚,乃是千年松树脂所化而成,又历经了成千上万年才得以形成,怀砚兄手中就有两枚。”
谢怀砚闻言垂眸看了眼正被他玩弄在指节间的血琥珀,薄唇勾笑:“不过是个小玩意,袁兄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他修长指节抬起,两枚澄澈无暇的血红琥珀就被丢至袁三公子怀中。
袁三自是欣喜,起身致意:“多谢怀砚兄。”
直至晚霞消散,琼华园内烛火通明,这场宴席方歇。在座的各位除却府上的几位公子,皆是其他士族前来访友的贵客,吃酒到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再寻些其他乐子。
有身着明黄素衣的侍女手端托盘上前,托盘内是一方白玉小碟,里面盛放着五石散。
此物深得皇室与士族钟爱,世家公子中多有沾染,玉碟被放至金丝楠木桌,有几位公子似是已等不及,直接服用入腹。片刻后,袁氏三公子与陈氏五公子相约一道上后山去‘行散’。
谢氏本家的几位公子院内皆有侍妾,此物亦是壮/阳之物,便回了各自院中消散。
谢怀砚偶尔服之,对此物说不上是喜爱,不过是消遣的乐子。
他垂眸看了片刻,今日倒是用了些。
回到他居住的墨园,径直入了书房,他院中能近前侍奉的只有两名随侍与两名婢女,冬月瞧见他进了屋,就端了壶清茶欲掀帘而入去侍奉,却被随侍空谷上前拦下:“冬月姐姐给我吧。”
他抬手欲接过冬月手中的托盘,被冬月躲开,睨他一眼:“给你作甚?我去端给公子。”空谷便提醒她:“公子服散了。”冬月皱了眉,将手中托盘推至空谷怀中,转身去了耳房。
谢怀砚用了冷水沐浴来行散。
半个时辰后,他身披月白长袍,衣襟微敞,倚坐在书案前的檀木椅之上,墨发散于身后,许是五石散还未尽消,眼尾透出淡淡绯红,在明黄烛火下,更显样貌昳丽。
贵人骨,公子如玉。
瑞兽铜炉中泛起点点梅香,他冷白指腹间捻着一片半红半粉的海棠花瓣。
那双黑如深渊的眸子中逐渐透出冷寒。
——
后来在芍药园,谢嫣没再特意避开桃漾远些。
她虽对‘晦气之人’有些忌讳,可她瞧着桃漾举止大方,样貌也并非丑陋不堪,实在是对她厌恶不起来,况且,桃漾与她说话时眉眼间总是含着清浅的笑,如阳春三月里的风,让人觉得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