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濯轻轻抽了抽鼻子一一
赐绯冷蟾。
自从她坦诚表达了对金羹玉鲈的不喜后,高见琮再没逼她喝那腥鱼汤,王府常做赐绯冷蟾,这是炙羊肉之外她第二喜欢的膳食。炙羊肉易得,赐绯冷蟾却难有。
西域人将天山采的雪蛤窖封三日,以清凉臛碎与枸杞、银耳、桂花炖,长安既没有新鲜雪蛤,也找不到关外掘雪三尺凿出来的冰窖。即便如此稀罕,十日也有口口日都能送到她面前。
王濯顺从本心端起碗,舀了一勺,还没放到嘴里,先说:“王爷要个孩子吧。”
这是她想了好几个时辰的结论。
孩子是重要的筹码,有一个孩子,即便她棋差一招计划失败,皇帝也会看在皇孙的份上保全武威王府,有个孩子,她就永远有翻身的机会。“你要为我纳妾?"高见琮的手指停在她鬓边。王濯本该毫不迟疑点头,一口雪蛤含在口中,凉凉的,忽然就泛起酸了。一一说出来还能有日日的赐绯冷蟾吃吗?
准备了许久的说辞突然卡在喉头。
高见琮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只当她是默认。襟口像卡了一枚蔷薇的刺,嵌进皮肉里,想要握在手里细细把玩,动辄刺得心房生疼,是明明为他私有却只能远观的花。他顶着肉痛欺身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殿下!殿下!”
王濯慌了神,手在他肩头拍打着,无奈高见琮手劲大得出奇,像卸不去的黄金重枷。
高见琮转身往屋内走。
雪时端着茶具出来,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两人。王濯悄悄把脸埋在高见琮胸囗。
李缜过来汇报左部巡防之事,隔曲水连廊看了这一幕,手攥成拳击掌心,急忙出主意:“光喊有什么用!你拿刀捅啊!舅舅教你的武艺都忘了不成!他一转头,雪时幽幽地瞪着自己,仿佛要将茶壶扣在他头上。“哎!"李缜叹气,“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不管他们,床头吵架床尾和!”雪时跟这人说不明白。
她总算知道姑娘的轴是随谁了。
高见琮将人抱进屋,抬腿踹上门,转身放在桌案上。王濯听到外面落锁的动静,眼前一黑,雪时这死丫头……眼下想跑是不成了。
“要个孩子?"高见琮双手撑在桌沿,将她圈在怀中。“殿下不可!"王濯连忙阻止。
“哦……“高见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再娶两房侧妃?”“殿下不可!”
王濯浑然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隐隐觉得无论什么,都不是好话,不能应。高见琮便玩味地笑笑。
王濯意识到说错了,瞪着他,眼尾泛红,染出三分盛怒的稠艳。“夫人脸红了。”
高见琮用指背轻碰她的侧颊。
王濯惊觉,她的心智已不如从前坚定。
那天夜里她做了许久的梦。
梦到祭台上燔火哔剥,是曾让她愧疚半生的泰山之行,她看到皇后带着温和的笑在火中倒下,隔火光窥见高见琮支影伶仃,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击垮了长安城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
醒来时,手里攥着高见琮的衣角,汗水揉皱了上乘丝绸。王濯披衣起身,睡在外间的雪时惊醒,迷迷瞪瞪问:“姑娘怎么这时辰起来?”
“我去趟舅舅那里,你睡吧,不必跟着。”昏瞑的夜色笼罩群山,从她重新睁开眼那天,天光便如斯晦暗,直到有人似一剑西来荡开她面前的长夜,迎风执炬,照亮来路。她要护住这道唯一的光。
大
七日后,登攀梁父山与岱顶的路修成,千口徭役昼夜劳作,几万块水磨石板混着汗水一路铺陈上去,再高的天险也变通途。高准率群臣往梁父山行降禅礼,数陈己功。京中文士多年不在外走动,沿石阶一路行至山顶,早已汗湿重衣,祭坛两侧的羽林卫不敢懈怠丝毫,披坚执锐拱卫圣驾,将山崖围得水泄不通。天子宣读了封禅诏,灌火猎猎,林薮静默,天地皆为之肃然。“敬玉琮一一”
礼官悠长的呼礼声中,高见琮手捧礼地用的黄琮玉登台,他没穿太子服制,冠上仍戴七珠,稳步踏上高台。
随后太常卿举火燔祭。
礼官抬上祭祀用的牛羊牲体,放置薪柴垛上,太常卿双手捧着火把,往柴火重一燎!
那干柴用火油浸过三日,又放了晒干的薪草,燃起来本该是五个手指夹核桃一一十拿九稳的事儿,然而太常卿这一把火下去,柴火只烧了三根,焰火很快暗淡下来,隐隐有熄灭之势。
太常卿慌忙再点,万不可在此时让燔火熄灭!第二只火把扔进去,火势旺了三分,但依然没能维系太久,旋即便消弭在薪柴的呜咽声里。
原本洗剥干净的白净牛羊被这文火一烫,肚皮翻起一圈儿焦黑,飘出腥臭之气。
今日无风无雨,燔火不燃,牛羊不烧。
是上天不愿享用牲祀!
“这是怎么回事?"高准的面色鲜有的凝重。太常卿普通一声跪倒:“陛下息怒,容臣问卜上天!”皇帝颔首应准。
数百双眼睛盯着,太常卿取来龟甲桃版,颤抖着双手,用火把贴近光滑的龟背。
“如何?”
待火势灭去,太常卿端冰水泼上龟甲,刻字之处寸寸裂开,他双手捧起那片还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