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的水随着锦帕浸泡立马变得污浊。而她净面时,秦邵宗坐在对面,一瞬不瞬地看着。
不得不说,这一幕十分有美感。
乌膏被一点点拭去,炭粉被水带走,铅华洗净,露出了莹润的白皙肌肤和鲜红的朱砂痣。灯芒轻柔地拂在她脸上,她稍稍敛起的眉眼间藏有一段明艳山水,也如同油画里勾勒的明暗交织,分外摄人心魂。黛黎净面的速度并不快,而从始至终来自对面的那道目光都未曾离开。侵略性极强,像裹了松油的烈焰,也如同折射着寒光的铮亮刀刃。黛黎面上不显,但逐渐心乱如麻。
她发现事到如今,好像真不到任何理由拖住他,更罔论脱身。一连用了四盆水,将清澈染成污浊,黛黎才把脸洗干净。放下锦帕,她挺起僵硬的脊骨,低声道:“君侯,有句古话说′不与小人计短,不为破事纠缠',您居于高位,时间贵如斗金”
“传拿出来。”秦邵宗冷声打断她。
黛黎一顿,顺从的自袖袋里拿出小竹牌放到案几上,还将之推到他面前。秦邵宗拿起小竹牌,见上面写的是"黛黎",是她当初从云氏手中骗过来的那一份。
也是最后一份了。
“咔嚓。"小竹牌在男人手中折断,一变二,二变更多。黛黎眼皮子抖了抖。
秦邵宗手一松,掌中哗啦啦地落下大小不一的竹碎屑,“接下来我问,你答。你如若有半句虚言,待我今夜完事后,这块传裂开多少段,我保证你照着它断成多少段,一段都不会少。”
黛黎…”
虽然不大相信,但态度该有,黛黎忙正色,“您请问。”秦邵宗:“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否?”
这问题好回答,黛黎当即摇头,“没有。如果有,我又怎会无人接应。”秦邵宗“嗯"地应了声,看起来并不惊讶或怀疑,“秦懿,秦化鲤,此人是否存在?”
黛黎:“…不存在。”
秦邵宗又道:“所以一开始你就不是什么交州人士,也并非从南方颠沛北上,所谓五任丈夫和城西旧址,皆是你编造,是也不是?”黛黎低眉顺眼:“是。”
虽说早有预料她这谎言极有可能从根儿起,但听到她亲口承认,秦邵宗的心火还是不住翻滚了下。
暂且不和她计较,晚些时候有得她受的,秦邵宗压下心头火,“你祖籍何处?”
黛黎:“钱唐。”
秦邵宗长指在案几上轻点了两下。
这话与当初车夫说的对得上。祖籍钱唐,她要去钱唐,看来这是想回故土。他继续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蒋府中,意欲何为?”这次黛黎沉默了,且是拧着细眉长久地沉默,久到秦邵宗曲起指骨,重重地敲了敲案几,以此警示。
“说话。”
黛黎小声开口,语气很无奈:“我说实话,您只会觉得荒唐无比,肯定不信;而我若是编谎话骗您,您又要问罪于我。如何选都不对,着实进退两难。”秦邵宗:“实话实说便是。”
黛黎沉思了半响,斟酌着用词说:“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有个叫做桃花源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人人可读书,家家户户有余粮,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有个女郎携幼子在那地方生活,却不料某日幼子忽然失踪,女郎一路走一路寻,不及防跌入河中。而待她再醒来,已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那地方的主人,姓蒋。”
秦邵宗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人,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黛黎心知他不信,改变人的观念是非常难的。就像一个确信死后能进入天国,与上帝同在的基督信徒,你想用三言两语就让他弃教,那几乎不可能。同理,你要一个无神论者相信有那么一个极乐园独处于世界之外,且某个人还只是到河里一遭便出现在了其他地方,这也同样不可能。“当初您之所以知晓我在偏房中,全因是听见有水声对吧,是我的鞋子湿了才会因此暴露。"黛黎点到为止。
不管他相信与否,实话她已经说了。
其实唯有如此,目前看来她是暂且脱不开身。此时若再编其他故事,既容易被戳穿,也会再度惹恼这头本来就一肚子火的恶虎。她和刚成年的小女生不同,已经对性没什么羞涩,也不会为了那事要生要死。
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被狗咬一口,和被狗咬一口后,让他继续帮她找儿子。
她来到这里后,再也没有做过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了。州州一定在这里,她要活下去,活下去找到州州!
寂静在屋中蔓延,谁也没有说话。
烛芒被从窗牖外溜入的夜风吹得微微摇曳,明与暗的交界随之晃动。小飞蛾扑腾着翅膀撞入火芯中,“滋″的一声轻响后,灯盏旁只余一点灰烬。黛黎看着那点落下的灰烬,心跳控制不住加速。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他依旧不信,觉得她又编谎话欺瞒他,逼问她“真相”黛黎顿觉头疼。
忽而,案几上的灯芒狠狠晃了下,侧方投于地上的黑影如山岳般拔高与延长。
是秦邵宗从座上起身了。
对于黛黎方才的那番说辞,他不置一词,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男人绕过案几,长臂一捞,将坐于软椅上的女人捞入怀中,抱着人往床榻方向走。黛黎的手搭在他肩上,不自觉将他肩胛那一块抓皱。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