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市漆黑如墨,李不为的折扇在晦暗中泛着血渍般的暗红。
宋仁指节摩挲着扳指,脓疮假面下的喉结微微滚动,皮肤渗出香火灼烧的刺痛。方才李不为的护卫抽刀时,他险些捏碎藏在袖中的迷魂瘴。
先是来了个下马威,然后又故意示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仁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人。
能跻身十里堂,在镇子立稳自己山头的,就没有简单的人物。
这位玩物藏大掌柜,表面儒雅但手段狠辣,且目前来看对他应该有所图谋,所以宋仁在与他接触时,需万分小心。
于是宋仁露出惊慌神色,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大……大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烟瘾犯了,听说鬼市里什么都能卖,想着来碰碰运气,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知道!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掉成不成?”
李不为见他还在装,脸上笑意更浓。
“你装的很好,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李不为的折扇抵在他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却暗含某种警告意味。
他的瞳孔变成了金色,里面似金光,又似火焰,缓缓流转。
“三更天阴市开,小兄弟这扮相倒是周全。“李不为声音裹在面具后闷闷作响。
“不过福寿佬身上可不会有洗不掉的香火味。“
宋仁佝偻的脊背渗出冷汗。
果然。
干古玩的,眼比一般人尖,他确实是看出了端倪。
前半夜在铺子焚烧张掌柜尸体时沾的骨灰确实没清理干净,混着假脓疮的腐臭竟被这狗鼻子嗅了出来。
只不过应该没能看出宋仁的真实身份。
不过就算看出了又能怎样?一个安魂铺小小的收尸人,本就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而已。
他故意让嗓音沙哑如破锣:“爷说笑了,小的前日刚给城隍庙的短工干活儿......”
“我说了,你骗不了我。从看到你第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你脸上戴着面具。”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不为直接打断。
“来阴阳鬼市的人,脸上都戴着面具,可戴两层面具的人,可不多。所以我瞧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注意到了你。”
说着,李不为又用折扇指了指他手中的扳指。
“直到刚才,你故意拿出了这枚扳指,我这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小兄弟这扳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吧?倒像是从死人指头上硬薅下来的。“
李不为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宋仁溃烂的假面。
“镇守义庄的老瘸子,半年前托我寻枚能镇尸煞的玉器......我给他找到了,但那玉器后来不知怎的出现在了镇长府大总管的手中,大总管将其改造成了镇长府的信物。“
“但最近一段时间,镇长府忽然闭门谢客,这枚戒指现在又落到了你的手里,你说有没有意思?”
宋仁不说话了,脸上故意佯装的惊恐神情荡然无存,静静地看着他。
事已至此,继续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就看对方想做些什么了。
李不为身后的护卫,手扶上刀柄,齐齐上前一步。
空气仿佛凝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李不为泛着金光的眼睛盯着他看来好一会儿,然后嗤地笑了一声。
“别那么紧张,咱们不一定是敌人,咱是听大姥姥的差遣,不是听镇长府的,有些事情,我也很好奇。”
说完,他念出了一个摊子名称。
“去,或者不去,全看你自己,毕竟咱也只是来看个戏而已。”
留下这句话,李不为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带着底下的人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徒留宋仁一人站在原地,纠结不已。
……
河雾裹着腥气漫过脚踝,宋仁佝着背混在人群里,褴褛布条下渗出脓疮的腐味。
周遭戴面具的商客嫌恶避让,倒让他顺利挤到一处挂着“阴缘天成”幡旗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裹寿衣,戴着哭丧面具的老妪,干瘪手指正摩挲一对雕着囍字的纸扎童男童女。
摊上摆着浸血的龙凤烛、缠红绳的骨梳,最扎眼的是具巴掌大的槐木棺材,棺盖半敞,露出截泡在黄汤里的婴尸指节。
站在远处,宋仁就发现,这摊子的阴气,甚至比安魂铺还重。
但在这股阴气之间,又夹杂着些许喜庆的气息。
一阴一阳,好不怪异。
宋仁后撤半步,耳畔忽有白纸折成的花瓣簌簌飘落。
戴着哭丧面具的老妪佝忽然起身,拎着藤筐走出摊子,挤进人群之间。
宋仁混在人群里看去,只见筐里堆满缠着红绳的骷髅头,每颗天灵盖都钻着锁魂钉。她腰间悬着的铜铃铛,竟与合欢铃制式相仿。
“三更天娶亲,五更鬼吹灯……”老妪的唱词像是从棺材板里挤出来的,枯手突然攥住宋仁腕子,“这位爷,买对龙凤压棺钱?”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那对小木棺,宋仁心里一阵恶寒。
这摊子,便是李不为告诉他的。
在这里,能找到关于玉扳指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