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势单力薄的孤女强。这般声势,自然无人质疑肖公子的答卷舞弊,她舒羽让出去的魁首,也成了货真价实的明证。
如此,既保她六科真才实学不遭质疑,又令书院顺水推舟全了体面。她话音刚落,人群已声浪再起,那个第十一名的学子,早就不知道被轰到了何处去。
“舒姑娘高义!”
“就该让肖公子当魁首!”
时怀瑾站在书院的高门前,俯首望着从平凡处走来的少女。少女的背后,乌压压跪满请愿的百姓。
但他知道,这只是一部分。
舒羽无心魁首虚名,她用瘦削脊梁托起的,是边关上千条性命的生机。几日前,质子昏了头脑,让手下人拉着红袖楼的妩娘为证,企图以肖锦程斗酒失了的彩头,换肖威的宣武军出兵。
虽是好意,却实属下策--此举闹得满城风雨,肖公独子清誉尽毁,此刻肖威若允了出兵,反倒坐实了那混账话,肖氏的门楣先要被唾沫星子淹上三层。更何况,肖威老来得子,最听不得锦程二字。原本已是死局,各方势力于棋盘之上疯狂落子,却无人注意到这小小少女,穿越棋盘经纬,刀锋破开了阵心。
她以六科魁首为祭,替肖家洗刷污名,所求不过是宣武军的三千轻骑。肖公断无拒绝之理。
而书院…亦无回绝余地。
与此同时,陛下在考卷上朱批的“舒羽"二字,已糊上了肖锦程的名字。不是舒羽,就不算欺君。
斯人已逝,岂有诛杀之理?
时怀瑾广袖垂落书院台阶,终是沉声相询:“舒羽,你可想好了?”
“书院可以为你破例。”
“只是你既已考过魁首,如今又将这成绩转与肖公子。”“从今往后,再与考录无缘。”
“你一一可明白?”
林艳书的小脸一白,心紧紧地为舒羽揪了起来。她知晓这个病弱朋友跋山涉水,所求不过是书院的一席之地,此刻………永绝考录之途。
心念至此,她脆声喝道:“请书院为舒羽开恩!允舒羽保留考录资格一一”贺珩心中一动,也翻身下马,长揖及地:
“请书院允准舒羽,明年再试!”
两位少年声音清越,却掷地有声。
贺珩与林艳书的呼声穿越人群,在人群上空激起层层涟漪。“请书院为舒羽开恩……
“允舒羽明年再试……”
方才为更名请命的百姓们,尤其那些因舒羽夺魁才敢踏出闺门的姑娘们,此刻眼底泛潮。
她们分明记得她在跑马场降伏烈驹的飒沓,记得她倚坐时细弓飞箭的从容那个在考录中力压群雄的,寒门出身的少女,舒羽一一以血肉挣来的六科榜首,凭什么要被规则与时势抹杀?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里,人与人的心底都泛着热气一一他们都想见到,红袍玉带的女状元,打马游街的那一天。时怀瑾望着安静垂眸的少女,听着声声恳切的请愿,他只觉今日所言所语,均有千钧重。
他又如何不想?
只是那鲜血淋漓的朱批,永远地落在了舒羽的名字上。规矩尚可斡旋,性命……却是难续。
少女站在阶下,听着耳畔翻涌的请愿,无声地摇摇头,笑了。她知众人忧她前路断绝,忧心她被命运所弃。“诸位……
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轻,但身后的众人都自觉地安静了下来。“诸位怜惜之心,舒羽铭感五内。”
“只是坊间传闻不假一一”
“我既已经脉断绝,大约是活不过今秋了。”她语气平和,却让满场听众,心尖发颤。
人群骤然死寂,忽有妇人掩面抽气。
她微笑向身后听众示意不必担心,众人却在她的一双清澈眸子里,瞥见了星火将熄的悲悯。
少女转身抬眸,望向时怀瑾,大意是书院不必为她为难。时怀瑾却隐约觉得一一
她的目光不像将死之人,倒似菩萨垂目,怜悯众生。粗布衣裳,素面朝天,遮不住她骨子里的……神性。“舒羽唯有一愿。”
她平静道:
“在考录时,我曾与柯教习的那匹骏马相知相惜。”“可否将它…赠予舒羽?”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她向时怀瑾施礼,亦向众请愿人群施礼。
“舒羽所求甚微,此后一人一马,天地为庐而已。”时怀瑾喉间哽住:
“自当允诺。”
他望着少女单薄的剪影:
“除此之外,若姑娘不嫌弃,可将马寄养在书院,一应草料用度,皆由书院供给。”
“舒姑娘可自由进出书院,照料马匹。”
“书院的食宿亦随时可用,直至…”
漫天黑云已散尽,城中天光乍泄,杀阵尽熄。他的余音淹没在明亮的天光里。
众人心如明镜。
而少女早已屈膝行礼。
众人望着少女飘飞的衣袂,恍惚看见宿命的阴影,正无声覆上少女年轻的脊梁。
却无人看见垂眸时,顾清澄的眼底,掠过了极淡的锐芒。只剩,最后一个谜底没有解开。
知知。
这是她押注的最后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