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廿四,梦州城。
丧幡迎风飞舞,苍白的纸花和着笙箫哀婉的旋律飘散街巷各处,曲臻一袭丧服,跟随出殡队伍一路步行至城郊墓地,如愿陪伴父亲走完了最后一程。
丧礼当日,她时隔数年在出殡的队伍中见到了李墨、郭盛二人。
一路上,曲臻未曾与他们对视,只看到两人低垂着头,满脸哀色地跟在队伍末尾,伤感之态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三日前,抵达梦州并将徐怀尚安置在就近的医馆后,曲臻即刻差遣父亲府上的下人将取消刺杀令的消息传至梦州裁决司,见到哥哥曲恒时的第一句话,也是叫他雇上几个打手在季恒书坊与郭、李二人寸步不离。
吩咐完这些,曲臻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医馆,彻夜驻守。
这几步棋,属实是在与阎王爷赛跑,但曲臻想明白了,在当面问清事情原委以前,断不会再贸然行事,以一纸刺杀令断送掉无辜之人的性命。
然而,不知为何,影一始终都没有出手。
或许是影笙会传令司行事迅速,在收到消息的当晚就传达了出去?
又或者,是他自己改变了主意?
曲臻不知,杀手与雇主间恩怨未了便草草道别,究竟是福是祸?
她虽是出尔反尔,亲手撕毁了自己写下的刺杀令,但影一毕竟也是收钱办事,又怎该在徐怀尚命悬一线之时与她这个主家作对?
但转念一想,在影一那里,又哪来的什么主仆之别?
既是坐上了那一人之下的影笙会金袍之位,多年来必是埋头提刀杀人,早已将人情冷暖置之度外。
是夜。
当曲臻带着满身疲惫推开父亲府邸的大门,抬起头时,紧蹙的眉头却一下舒展开了。
前庭当中,一匹白马正甩动着飘逸的垂梢俯首吃草,听到推门的动静,它两耳一竖转过马头,额心俨然夹杂着一抹嫣红。
——“木棉!”
曲臻唤出它的名字,一路小跑着冲过去,一把抱住木棉温热的身体。
那日抵达父亲住处后,曲臻跑去马厩却没瞧见木棉,心上便猛地一沉,府上的下人却告诉她,父亲离世那日,他们赶到酒楼时,那匹马已然不见踪影。
曲臻闻言心急如焚,这些日子她跑遍城中马市,却始终没能寻见木棉的身影,未曾想如今却失而复得。
狂喜之余,曲臻转头询问护院赵叔,“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
“小的哪有这本事,”赵叔俯首作答,“是位少侠将木棉送来的,他手上拿着一柄长剑,气度不凡,小的问他姓名他也不答,倒像是个哑巴......”
“影一?”曲臻当下反应过来,“他何时来的?离开多久了?
“刚走没一会,就半盏茶的功夫。”
曲臻听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鹿岭救马那日,曲臻曾在酒席间提及木棉,想必影一就是在那时记下了它的特征,返回梦州后碰巧撞见,便好心将其送回。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说他成为杀手只是为了一个名字,但名字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叫他人记住,倘若对世间人情没有牵挂,又怎会计较一介虚名?
影一或许手段狠辣了些,但他绝非无情无义之人。
曲臻这样想着,一刻也不曾停歇地狂奔至琼水街,只为了向影一当面道一声谢。
她想感谢他送回木棉,感谢他临别时没有竭力拦阻,而如若他果真是念及情分才放弃动手,她还要向他道歉,为了自己的出尔反尔,也为了这一路固执任性惹下的麻烦。
有那么一刻,曲臻想过自己对影一这般特别的珍视会否是出于恐惧,她知道影一是亡命之徒,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但转念一想又觉不是,她是真心希望影一能喜欢“梁有依”这个名字,希望日后能与他保持联络,从他身上学些防身保命的本事。
毕竟武艺不比其他学问,并不是照本宣科便能学会的。
然而,那天晚上,直到曲臻跑酸了脚,也没能在人群中寻见影一的身影。
她停在戌时热闹非凡的琼水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
徐丛既然还活着,季恒书坊便不属于她,虽然前者已立誓要将掌书之位让于她,但毕竟是自己先行不义之事、害得他险些丧命,如今也无颜强求。
至于郭李两位前辈,想必他们对刺杀一事尚不知情,她大可以曲氏嫡女的身份前去拜访、询问父亲遇害当日的细节,但一想到要独自面对那两位曾被自己写上刺杀令的人,曲臻便觉羞愧难当、举步维艰。
不过,买凶杀人一事,她最多只能担责一半,一口定凶的人是曲恒,给出影笙会地址的人也是他,如今事情出了差错,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曲臻如是想着,调转方向准备回府揪出曲恒,叫他和自己一道去医馆给徐怀尚赔礼,而如若过了徐怀尚这关,李墨、郭盛那边的事就也好说了。
那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却突然飘了过来。
“别丢书啊!诶诶......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竟是郭盛的声音。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翻箱倒柜的巨响夹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