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察觉,相较于第一次的战栗忐忑,自己这次竟然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
反应过来这一点后,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不舒服,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不舒服的感觉究竟源自何处。但这点莫名的不适丝毫没有阻滞她的动作,苏蕴宜继续刺入、拔出,直到那人背后多出三四个血窟窿,再也站不住,重重扑倒在地,她才终于战栗着停下。
陆石喘着粗气,缓慢上前试了试那人的鼻息,朝苏蕴宜一点头,“死了。”
苏蕴宜脑中一阵眩晕,她忽然觉得有些站立不稳,原地踉跄了几下,所幸陆石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蕴宜用力甩了甩脑袋,将短刀插回刀鞘,“方才这人说,他们还有两个人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尽快向北去吧。”
“嗯。”陆石转身,从先前那具已经凉透了的尸首的咽喉中拔出弩箭,看了看,转手递给苏蕴宜。
苏蕴宜没有接,只是讶异地看着他。
“你射得挺准的。”陆石垂下眼帘不看苏蕴宜,“以前用过弓弩?”
“……只是看别人用过。”苏蕴宜接过弩箭,在陆石的指导下笨拙地将弩箭放进箭槽里,随口问:“看你用弩挺熟练的,你也常用弓弩/打猎吗?”
“打猎?你们竟用弓/弩打猎?”陆石不悦地蹙眉,“弓弩是杀敌利器,阖当用于战场,用弓弩/打猎,实在是侮辱了弓弩!”
苏蕴宜缓缓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他,“你上过战场?”
“……混口饭吃罢了。”陆石眼神闪烁一下,又不耐道:“行了,小女郎,赶紧出发吧,万一另外两人察觉不对追上来就不好了。”
“别一口一个小女郎小女郎的,你自己才几岁?”
“我就快满十六了!”
“哈!我已满十六!你该唤我阿姊才是!”
“……”
“叫啊,怎么不叫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虚,走路都气喘,偏还要在嘴皮子上分个高低。陆石无奈落败,吭吭哧哧了半天也唤不出那一声“阿姊”,只好退一步,叫苏蕴宜“五娘”。
苏蕴宜冷哼一声,勉强认下。
就这么你拖我拽的,竟也走了许久,可直到日薄西山,苏蕴宜眺望前方,依旧是一片茫茫荒野。
陆石道:“今日必然是赶不到那处村子了,找处平坦干燥的地面勉强休息一夜吧。”
苏蕴宜遗憾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正要往前走,手腕却被陆石一把拽住,“怎么了?”
陆石闭着双眼,在苏蕴宜的注目下,他的左耳朵竟然动了动。
“有人正骑马朝此处来,听动静,人数不少,至少三十骑!”睁开眼,陆石定声道。
“什么?难道是没死的那两个人搬了救兵,捉我来了?”
陆石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得仿佛能滴水,“难说。”
苏蕴宜惊慌环顾四周,想要像昨夜一样在附近找个藏身之所,可越看越心惊——此地平坦开阔,一览无余,若是骑马,瞬息可至。
心骤然下沉,她叹了口气,“陆石,你走吧。”
陆石愕然地看她。
“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你远远只消避开,他们抓到了人,自不会管你。”苏蕴宜平静地说。
“……”陆石说:“那你把我的弓弩还我。”
苏蕴宜抿了抿嘴,解下腰间弓弩,递了过去。
陆石盯着她手上的弓弩,却没有接,“有件事儿我还没同你说。”
“其实我也在遭人追杀,这伙儿人说不定是来杀我的。而且追杀我的人很歹毒,见人就杀,所以你走了也没用。”
苏蕴宜:“……”
陆石笑了一下,这还是认识以来,苏蕴宜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笑起来眼睛细细弯弯、亮晶晶的,像今晚的月亮。
“在我们家乡,男人只能同自己的妻子埋在一处,以后我的族人若是发现我们俩死在一起,大概会以为你是我在外头偷偷娶的妻子。”
苏蕴宜啐了他一口,“谁要和你死在一处!我这就走,务必离你远远的!”
话虽如此说着,她却没有动,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惊雷翻涌之下,原本绝望压抑的心却莫名宁静了许多。
“对了,五娘,”陆石忽然慢吞吞地说:“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其实我……”
“郎君!找到了!人就在那里!”
一声高喝伴随着骏马的嘶鸣声响起,苏蕴宜扭头,见不远处那队骑士们纷纷勒马缓行,从中分出一条道来,有一个人策马出列,徐徐向自己而来。
夜色弥漫,苍穹一弯上弦月淡淡照耀四野,晕黄月色下,那人的模样逐渐清晰。
青衫落拓,眉眼含笑,如玉树,如烟云,飘渺而至。
裴七郎持缰驻马,俯身向苏蕴宜伸出手,“卿卿,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