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1 / 2)

在方才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沙理奈忽然间知道了,她的父亲白日一切尖锐情绪的由来。

原来,她的父亲,一直以来都在害怕。

——他在害怕着面对死亡。

他重重地惩罚将流言传出的家臣,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此刻的恐惧。他用愤怒伪装自己的恐惧,仿佛这样便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外强中干。

产屋敷无惨怔住了似的呆坐在原地。

他应该暴怒的,指责沙理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这样轻易地说出来了他会痊愈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语。

可是,当他垂下眼睛,在那双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狼狈的倒影的时候,他才明白,他的女儿其实全部都知道。

她知道,他时时刻刻都处在死亡的恐惧之中,为了求生可以不择手段。

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她的眼神如同其他同龄人一样不谙世事,却仿佛又有着另一个层面全然不同的神性,洞悉一切的通透。

在这样的眼神里,胸中沸腾着的、无处发泄的怨恨在这一瞬间转变为了自胸口迅速往上蔓延的酸涩,让产屋敷无惨的眼眶感觉到一股难以抵抗的热意。

无惨硬撑着睁大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伸出自己清瘦的两只手按在了小女孩的双肩上,迫使她正面与自己对视。

“我做不到。”无惨说道。

几滴透明的水珠从他的眼眶之中洒落出来,而无惨不管不顾。

“我根本做不到,不去恐惧那件事。”

他用大得吓人地力道握住沙理奈的肩膀,将她拉近自己,语气渐渐地激烈起来:“你这样小的孩子,怎么能够明白,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又有什么立场告诉我不要恐惧呢?”

沙理奈镇定地说:“我的确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

她的视线有些飘远,像是陷入回忆:“但是,我知道活着是很美好很幸运的事,每天能够醒来看到阳光,能够在秋千上玩耍,每一顿餐饭与点心,还有能够日日都见到父亲,都是活着的馈赠。”

“如果死掉的话,这些便全部都要失去了。”沙理奈看着无惨,视线描摹着他眼下的青黑,微微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这样看来,死亡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继续战斗下去吧,父亲。”沙理奈眼里亮起来了灼灼的光,她将手搭在了男人握住她肩膀的手背上,“不要再害怕,也不要怀疑自己,一直一直往前斗争下去。”

她知道自己来到这场游戏之前,自己遇到的人都像是物语集之中的故事一样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

那是每一个人的命运。

“我会陪着父亲一起,”沙理奈两只手将对方攥住自己肩膀的左手手指一根根掰开,最终拢入自己的怀中,“一直斗争到最后一刻,然后……”

“继续活下去。”

她的语气笃定而从容,不是在说一种空无的理想,而是一条艰险却终点可及的道路。

无惨望着她,眼神里微光摇曳,原本因为剧烈的情绪而硬生生拧起来的一股力量此刻渐渐抽离。

他直直地注视着他的女儿,声音低哑:“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会的。”沙理奈毫不犹豫地回答,“会活下来,并且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若是失败了呢?”若他最终没有战胜病痛,慢慢死亡的话,该怎么办呢?

在这样的深夜之中,无惨终于被慢慢敞开厚重的外壳,将自己内心深处最不与他人分享的念头讲述出口。

“父亲不会被病痛打败的。”沙理奈说,“若是出现了最坏的可能,我也会陪着父亲一起。”

她同样将自己细细剖开,展现柔软的内里:“阳光、秋千和美食虽然都很珍贵,但对于我来说,都没有父亲的存在珍贵。”

无惨长久地注视着她。

小孩子的确什么都不懂,但却能说出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出的承诺——这几乎算是同生共死的许诺了。

到头来,唯一给予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的人,竟是他不满五岁的女儿。

他将不再是一个人再苦苦挣扎。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亡,都会有女儿陪伴在身边。

那些烦躁与戾气彻底从他的身体之中远去,只留下了愈发汹涌的酸涩感。他失了力气般地往前倒下,将额头埋在了女儿的肩膀上。

沙理奈听到了一声绝望的恸哭。

【当前反派修正值: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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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沙理奈就彻底从自己的小院之中搬离,挪动到了北对的寝殿造侧屋之中。

玲子也跟着她来到了产屋敷家长公子的院落,身份水涨船高,从下女变成了主家的贴身女官。

不过,羡慕她的侍从并不多,因为她将要呆的地方是侍从折损最多的北对。

产屋敷家家主请来的老师依然会定期为沙理奈授课。

有时候无惨白日里一个人躺在和室之中,忍受着躯壳的疼痛,听着侧殿之中传来的小孩读书的动静,反而能够稍微阖一阖眼。

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里,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医师敲响了产屋敷家的大门。

平安京所有有名有姓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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