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转瞬即逝,她厌倦了俗世纷扰,决定再度闭关,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安享了七百年清静。收到道祖召唤出关时,人间又是另一番景象。除了那些修行有成的熟人,其余亲朋故旧均已作古,但一个令她意外的名字却重新成为修真界的传奇一一夏炎。
据说他在那次内讧中侥幸存活,因功力全失,躲在某地重头修行。百年后不仅脱胎换骨,再入极境,还参悟了无上道法,获得无与伦比的神力。复出后他大杀四方,战无不胜,联合天下叛贼反抗道祖,几百年来千方百计与离恨天作对,已然是修真界的毒瘤顽疾。玉玲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随队征讨这声名狼藉的逆贼。千载光阴后,二人重逢于战场,曾经的少年少女已是修真界的泰山北斗。当夏炎的身影映入她眼帘的一瞬,时间仿佛逆流,向她投射了过去的影像。他的外表依旧俊美无俦,看不出岁月痕迹,可神气截然不同。昔日的毛毛躁躁、大大咧咧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干练的领袖风范。他站在敌军阵前,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玉玲珑静静观察他,内心古井无波。她对自己的道心充满自信,认定没有任何因素能阻碍她的成神之路。
她的形容应该也没有太大变化,夏炎很快认出她。“玉道友,想不到还能见面啊,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本座让你三招。”他那轻蔑的语态勾起她的冷笑。
她和他之间何来情分可言?这番话不过是无耻的挑衅。“夏炎,你已堕入魔道,今日我必杀汝。”她冰冷强硬地宣判他的罪行,他哈哈一笑,若无其事调侃:“你还像从前那么乏味啊。”
她毫不留神出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将这狗胆狂徒彻底诛灭,永绝后患。然而她万万没料到夏炎展现出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不费力气地将她和同伴们逼入绝境,让她感觉自己千年来的修行像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更重温了早已忘却的仓皇逃亡。
那场挫败变成她心头难以抹去的阴影,令她久久后怕。为逃避再次与夏炎对决,她主动请缨担任瑶光殿主事,专心主理内务,极力推拒对外征战。接下来的数百年间,夏炎的势力如燎原之火飞速壮大。他在枫林州太玄门的旧址上兴建了翡翠城,吸引大批流民归附。压服魔道众老,成功与部分正道宗门缔结和平协议。最叫人震惊的是他竞以凡人之躯弑杀了统御妖族的长春真人,夺取神力“太初元杰”,号称达到了至高的真仙境。而今他还想让六大妖族结束分裂,谋求统一,妄图联合群小推翻道祖,颠覆凡界的秩序。
她每每听到这些消息心中都会泛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曾经的夏炎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毛小子,如今却成为古往今来第一魔头,甚至可能毁灭凡界。
她开始克制不住回想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模糊的记忆竞变得出奇清晰。
她想起他们在山林里避难的情形,想起与他在桥上赏月,想起面馆里的冲突,戏院里的争执……
那些时光极其短暂,但每个细节都鲜活如初,好像发生在昨日。她陷入深深的悔恨中,奇怪的是,她并不后悔没在当初杀死夏炎。这悔恨犹如无根之萍,无缘无故生发,演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毒,一场无药可医的病,严重侵蚀她的心境。
她不敢暴露这些秘密,这是她一生的耻辱,是她的原罪。一旦公之于众,不仅会让她身败名裂,更可能毁了她的修行,危及她的性命。事实上这些担忧都是她的妄想,与夏炎有纠葛的人不在少数,就连江琉玥与他的交情都远比她深厚。真要追究起来多久都轮不到清算她。可她却被恐惧深深缠缚,在迷惘中不断自我恐吓,难以自拔。她明白再次遭遇了瓶颈,心神被无穷的杂念困扰,可是无法抽身躲清静。职责在身,家族的重担也压在她肩头,同僚们因她长期不理战事,对她颇有微词,连道祖也亲自询问她为何不愿讨伐夏炎。她不敢袒露胆怯,只能一次次绞尽脑汁找借口推脱。在应付外界压力的同时还要饱受情绪折磨,重重煎熬使得修为停滞不前。她预感将遭大难,仿佛利剑悬于头顶,惶惶不可终日。那一年,不幸降临。
秋天刚过,传闻夏炎劫持了无极剑宗的大小姐楚幽荨,并与之结为道侣。消息是江琉玥带来的,被她当成一则可恨的笑话谈论。楚幽荨因美貌与玉玲珑齐名,是以被她所知晓。听了江琉玥的话,她心中陡然一空,像受了诅咒似的脱口询问:“那女子和我比,谁更美?”
江琉玥哑然失笑,说:“师姐是天下第一美人,只有仙女能同你比较。那小丫头算什么,不过是借你的势搏虚名罢了。”她勉强跟着笑,内心如群蚁啃噬,经过数日挣扎,竞趁夜偷偷潜入夏炎的居所,想亲眼看一看楚幽荨。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就像当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去昌宁赴那人的约会。
当晚月华如洗,美景良辰,她在一处静谧的水边看到夏炎和楚幽荨。二人依偎谈天,身影双双倒映于水面,好一对金风玉露的璧人。橙黄月影点缀于侧,莹莹发光,似在鉴证他们的爱意。玉玲珑突然恍惚,神思回到千百年前昌宁城的拱桥上。那时与夏炎并肩望月的人是她。他曾给她看他未来妻子的画像,说要娶那样的女子。如今他大约如愿以偿了,可这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