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明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外专家,本该受到最高的礼遇,现在却只能止于“能留下”,“受冷遇”竟也成了理所当然。
贺洪轻叹口气,也不知道上天到底是爱他还是不爱他?
若说不爱,却给了他堪称完美的一切。身高腿长、骨相极佳,偏气质温和,便也能将军装和白大褂这样有些迥异的结合穿出只属于他的味道。
更别提他原先傲人的家庭背景、令人艳羡的医学天赋,那拿的简直完全就是老天亲儿子的剧本。
可若说是爱,偏又让他从山巅跌到泥潭。
越是和他相处,贺洪越是不忿那些人对他的不公,早知道、早知道,孟医生还不如不回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贺洪吓坏了,他下意识捂住了嘴,也不敢和莫稚雯再聊下去。
正准备打声招呼去门诊那边,贺洪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躁动,而且那躁动愈来愈大,甚至能隐隐约约听见什么“杀|人了”、“好多血”、“是个医生”的话。
想起他来这里的初衷,贺洪的脸歘地一下变得雪白,他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却又有一股力气支撑着他穿过凑热闹的人群,往楼下奔去。
贺洪一路上想了太多,以至于当他看见孟冬荣半跪在地上的时候,心脏差点骤停。
“孟老师!”他冲到男人身边,却被男人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眼吓得不自觉后退。
男人的下颌处还挂着血,永远整洁的白大褂被洇得通红,明明是半跪在地上,却让人感受到了令人胆颤的威压。
这还是那个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孟医生吗?贺洪和后赶来的莫稚雯都不敢再靠近。
孟冬荣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他很快垂下头,认真地看着怀里年轻战士的眼睛,语调铿锵,“青阳,我向你许诺过的,一定让你在花开时见到你妹妹,这次也请相信我。”
柳青阳闻言艰难地勾出了一个笑,他费力地想去摸上衣的口袋,那里装着他给妹妹写的信,他本来是想寄信告诉她,他下个月就会回家的。
也幸好他今天突然想寄信给妹妹了,不然这么好的孟医生、能救无数个人的孟医生就要受伤了。
发现自己抬不起来手后,柳青阳意识到了什么,他轻声回答,“孟医生,我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孟冬荣的指尖微颤,他自己就是医生,怎么会不知道柳青阳的情况。
胸骨左缘第五肋间那道斜刺伤正汩汩涌血,刀刃精确穿透两个月前心脏贯穿伤的缝合处——那里本该由涤纶垫片加固的心肌组织,此刻像被撕开的棉絮般狰狞外翻。
柳青阳的身体开始抽搐,孟冬荣知道,这是心包填塞引发交感神经风暴的征兆。左心室每搏动一次,就有更多血液从破口喷射到密闭的心包囊内,像不断收紧的液压刑具挤压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孟冬荣的军装袖口早被染成暗红,他徒劳地用拇指按住地上青年的锁骨下动脉,可此时此景下,所有的压迫都是笑话。
“孟医生。”柳青阳涣散的瞳孔突然聚起光,这是冠状动脉完全闭塞后引发的回光返照。
他捏住了孟冬荣的衣角,“别为我难过,孟医生。我很开心、保护了你。没有你,我早、早就死了,很多人、可能也、也活不了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很值。”
孟冬荣没有回答,他难得粗鲁地扯开护士送来的急救包,改装过的橡胶导尿管刺入心脏,可涌出来的不是淡黄积液而是浓稠血块...
这把水果刀,大概刚切过什么含酸性物质的水果。
短短半年,孟冬荣再一次被无力的绝望笼罩,上一次是为大局,这一次是为命运。
他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像是在神明前祷告的信徒,“对不起。”
柳青阳能感受到自己生机的流失,他艰难地回应,“我的死,与你无关的,孟医生,别难过。”
柳青阳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了,但想到妹妹柳夕雾,他似乎又有了力气开口,他的声音里含着歉意。
“孟医生,又、又要麻烦你了,我、妹妹、妹妹、很乖的,拜、拜托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顾好她的。”孟冬荣第一次打断别人讲话。
他不知道柳青阳有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也许听见了,他的唇边有笑意。
但孟冬荣更希望他没听见,又或者觉得这许诺太过轻飘飘,继续和他讨要更多,最好是还是不放心,决定还是得自己照顾才行…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青年只是带着笑看着他。他的眼中,没有以命换命的后悔、没有对死的恐惧,只有对他的信任、维护。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孟冬荣的呼吸越来越重,他小心翼翼地将青年抱起来放到担架上,再抬头时,眼里已蕴满了风暴,“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