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声是从很远的地方刺进来的。
柳夕雾睁开眼睛,原本因为受冷而蜷成一团的身体立马恢复到了最端方的姿态。
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第二日,她心中最后的侥幸也在此刻彻底消失。
她好像并没有死成。
柳夕雾环顾了四周一圈,昏暗的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她身下的这道土炕,就只有一张缺了角的木几。
她确信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她甚至没有见过这样的屋子。她虽是庶女,却也自小养得金贵,除了嫡母的故意刁难,她这辈子过得最苦的时候也就是在冷宫的那两月了。
柳夕雾垂头看向自己,她甚至陌生于这个身体。不仅服饰样式奇怪,她也没有这般粗糙的皮肤,更何况掌心的茧、指关的冻疮,这都不该属于她。
柳夕雾再一次看向了枕边的那些信件以及旁边放置着的粗麻绳。
这一次,她伸手将信件拿了起来,含着歉意。
她并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秘,不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若,若这真是别人的身体,她便不能私自决定结束这条性命。
信只有三封,最上面那封字迹已经模糊,边角也磨得起了毛边。
她好像看得懂这陌生的字体。柳夕雾的指尖微顿,将信纸取了出来。
“夕雾,这是哥这个月的津贴...”第一封信的钢笔字洇着水痕,字迹在“受了委屈就给哥写信”处加重。
柳夕雾的视线在开头的“夕雾”处停了很久很久,这个身体的主人,她也叫夕雾吗?
第二封只剩半张残页,像是被火舌吞噬过,“别省钱,想吃什么就买,哥在部队能吃上白面...”
“津贴、部队...”,柳夕雾眉心微蹙,悟出这约莫是军饷与兵营之意。她又看了眼信封,发现这个地名也是她完全陌生的。
看到这儿,她再一次确定了,这并不是她的身体,她大概是“借尸还魂”到了另一个叫柳夕雾的女孩身上。
第三封透着浓重的腥气,大片的血迹上有着泪珠晕染开的痕迹,信很短,柳夕雾却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心头泛起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痛,是她的,也是她自己的。
一封被血浸透了的、写着下月归家的家书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心口的绞痛愈发剧烈,柳夕雾眼前猛地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样也好,可以把身体还给那个姑娘了。”柳夕雾心头蓦地轻松了几分,她并不想抢占一个和士兵兄长相依为命的可怜姑娘的身体。
她谨慎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好像来了一个更加奇怪的地方,周围都是雾气,只远处有一道越来越近的光。
柳夕雾下意识注视着那道光,片刻,光里走出了一对男女。看见他们的瞬间,柳夕雾抿出了一个欣慰的笑。
那个和她长相极其肖似的姑娘却忽然掉了泪,她扑了过来,“不许用麻绳,那是我替自己准备的,不许你用,会很痛的。”
柳夕雾本能地后撤半步,又强按下侯府养成的戒备,任对方环住自己肩背。很奇怪,她从未和人这样亲近,却一点儿也不排斥这个拥抱。
她没有回姑娘的话,只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尾。“你寻到兄长了,真好,我也想寻我的娘亲。”
这话一出,姑娘却哭得更凶了,她的泪滴在柳夕雾的颈侧,带着令人心窒的滚烫。
柳夕雾手足无措,不得不望向姑娘的兄长,却发现对方也赤红着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也和自己有些相像的原因,柳夕雾看他也觉得亲近。
男子却忽然对着柳夕雾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嗓音沙哑,“柳姑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
“他是个很好的医生,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救他。他一定会来红岩的,若是发现我的妹妹因为我的死轻生了,他一定会愧疚终生的。”
“可不可以拜托你,为了未来那些可以被他挽救的生命,再忍耐一段时间。”
柳夕雾有些为难,但想到娘亲、想到落雨,她点了点头。
佛说积善成德,她自当顺应天道。她不求自己的来世,只愿这功德能渡到她的娘亲和落雨的身上。
随着她颔首,她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消失了。
柳夕雾最后看了一眼那对兄妹,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这是学的那对兄妹的手势,大概是这个世界的送客礼。
而等她消失后,那对兄妹却迟迟没有离开。
少女还在抽泣,“哥哥,为什么不告诉姐姐,她的娘亲就是我们的娘。”
柳青阳将妹妹脸上的泪拭去,轻声回答,“娘这辈子也过得太苦,告诉姐姐,只会让她伤心,还不如就让她以为这是一个意外。”
见妹妹哭得更凶,他不得不无奈地转移话题,“走了,娘和爹还在等我们呢。咱们早点去,娘也少受点生育的苦。”
少女连连点头,拉着他快步往光的方向奔去,“对对对,我们快去,不然爹又要被吓哭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还是想问,“哥哥,刚刚那人说我们这辈子会和爹娘一起生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那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