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向榆关（九）
九月十七，初秋，易行猎。
秋风送爽，金阳斜照，兰山围场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姜钰骑在马背上，在他身侧的是三皇子姜欣。围猎尚未开始，皇帝还未到场,不过宫中妇人和高门女眷已然到了七八。
此次围猎，不仅是皇家到场，还有诸位皇亲国戚，聚齐满座。韶明珠坐在不算偏僻的位置上，一眼便能看见正中间的姜钰。姜钰今日一身紧身绯红猎袍，英姿飒爽。
韶明珠默默低下头，小口咬了一块糕饼。
“韶宝林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吧？“她右手边坐着白良娣，白良娣靠着木扶把，悠悠然问。
韶明珠快速咽下那口糕饼,手指轻掩在鼻侧,答：“是。”“我入宫这些年，但凡殿下出猎，我都要跟着。我来兰山围场也有五六次了。上一次来的时候,韶宝林你还没入宫，跟着来的还是陈氏……时隔一年，却物是人非。”
白良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些莫名怅然。或许她是真的觉得时过境迁，以往伴在身边的人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正值韶光的女人。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其实仔细想想，要说韶明珠进宫后主动妨碍了她什么，也谈不上。但她就是将韶明珠视为眼中钉，只因见到韶明珠的第一眼，她便有一种深深的、自己也不愿直面的不安。
她无论同谁提起韶明珠，都是不屑。可唯独午夜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时，自己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好好地提陈氏做什么？诸位皇子公子都上马了，你们不如猜猜，今日谁能夺魁？″
韶明珠默不作声，太子妃今日穿得花团锦簇，容光焕发。她坐在白良娣右侧，目不转睛道了一句。
白良娣听了，哼笑一声，自然而然岔开话题，“还能有谁？自然是殿下了。”
东宫的女眷们自然都盼着太子夺魁，韶明珠也是如此。她抬起头，本想再仔细看看姜钰，却不料余光一瞥，看见另外一个人。那一瞬间，韶明珠心跳慢了半拍。手指骤然一紧。永宁侯陆茂也在马上，正手裹束腕。他距离姜钰不远，视线沉沉盯着座席，似在找谁的身影。
韶明珠当然知道他在找谁。她来不及低头，便对上了陆茂的视线。阳光有些刺眼，陆茂伸出一只手掌来遮挡，目光却死死盯着座席上那个模糊而又近在咫尺的身影。他看着她，他们之间隔着不远，却彼此都走不过去。陆茂突如其来地扯唇。他这一笑落在韶明珠眼中，便是格外心心酸。韶明珠有些慌乱地移开眼。其实她也不怪陆茂，李露将她送入宫的时候陆茂还在牢狱之中，他怎么知道呢。倘若他知道，他也必定不愿意。阴差阳错，一线之间.….
可韶明珠又忍不住想，倘若现在有人告诉她，她还能回永宁侯府，她愿意吗？
陆茂念念不忘的是从前的情分，可她韶明珠还念着吗？离陆茂不远，便是太子殿下，韶明珠视线又转在了姜钰身上。她想起昨日，姜钰教她骑马·……马匹驰骋的那一刻，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再去看陆茂。
纵然，纵使。
也再回不去了。
姜钰本在向随从吩咐什么，余光不经意间瞧到陆茂一脸凝神，顿了顿，顺着陆茂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张秀丽却心事重重的脸。姜钰轻轻拧了拧眉。
他夹紧马腹，顺着朝前进了几步。日光沐浴下，他神色平静，直视着座席正中间的、属于皇帝的那张龙椅。
打生下来，便有人告诉姜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那把龙椅的主人。姜钰对此深信不疑。既然如此，他便不能同未来匍匐在他脚下的臣子斤斤计较。姜钰没再看韶明珠-一哪怕她脸上是和陆茂一样的旧情未舍，他也不能去看。
“陛下到！”
皇帝缓步而来，众人跪拜行礼。
皇帝坐下后，依旧是一阵咳嗽，随后才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皇后一脸担忧，给皇帝递上一根帕子，又问：“今日风大，陛下可要当心心身子。”皇帝摆摆手。他环视一圈校场上的众儿郎，浑浊的眼也有神许多，“瞧着我朝年轻儿郎们雄姿飒爽，朕便不觉得累！来人一一开旗吧！”旗官一声令下，马匹便飞驰离开校场，往猎林而去。姜钰的马行得并不快，他进入猎林，没急着找寻猎物。他看着这片来过无数次的猎林，看着其中流觞曲水、枫叶染林，便觉得心安。姜钰第一次来兰山围场的时候，还是儿时。记忆早已模糊了，留下一个不清晰的影子。那时候他皇爷爷还在世，父皇还是太子。他记得皇爷爷抱着他，指着连绵山林对他说了几句话。
那些话他记不清楚了，就连皇爷爷的面貌，在脑中也不甚清楚了。眼前草丛簌动，姜钰定睛一瞧，是一匹哼哧喘气四处奔逃的雄鹿。姜钰有条不紊拉弓搭箭，箭尖直指雄鹿。
嗖一一
羽箭离弦，眼看就要射中雄鹿，却只听一声脆响一-不知从哪里射来另一支箭，将姜钰的羽箭击开！
姜钰侧眼一瞧，见姜欣骑马，同样停在离雄鹿不远的地方。隔着荒草丛生，姜欣同样看见了姜钰。姜欣眯了眯眼，勒住马，微微昂头盯着姜钰，半晌没说话。
他们中间漂浮着无数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