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个东西。
一枚玉佩。
上好的玉材,触手生温,雕成鱼形,雕工拙劣至极,堪称暴殄天物。
哦,对。她正要去见虞白,上次虞白送了她香囊,这次她要以玉佩回赠。
燕昭雀跃起来,心口扑通扑通直跳。身后,一队带刀侍卫跑过去,急促脚步伴着刀鞘碰撞,喀嚓嚓声令人心惊。
她没在意。
她心情很好,为了雕出这只小鱼玉佩,她夜里挑灯练了很久,不知雕废了多少块好玉,终于能拿得出手。
太医院就在前头了。
后来她才知道,虞白是太医院使虞成济的儿子,时常跟着父亲在太医院学习,或者在外廷自己玩。
这次她也是偷跑出来的。
她事先打听了,虞院使正在给父皇诊脉,没个一时半刻诊不完,父皇不会发现她的。
只是奇怪,那队侍卫恰好也停在太医院外头。为首的侍卫队长冲进去,粗暴地拖出来一个人。
暮色稀薄,她好半天才看清。
是虞白。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冲了上去,直到被一双双手臂拦下。
侍卫们认出她,不敢拉开她,更不敢放她过去,几人协力死死拦着,不管她如何挣扎、如何喝骂。
也是那时燕昭才发现,原来‘无能为力’这个词是痛的,像有根长钉往她脑门里钻。
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每被拖远一步,钉子就钻深一分,搅她的脑浆、挖她的颅骨。
突然,天空彻底黑下来。
她没再哭了,头却还在痛。
她跪在漆黑冰冷的大殿里,一下下叩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她恍惚直起身,看向大殿深处——那里坐着一个人。
他一身黄袍,威严冷酷,她看不清他神情,但本能地畏惧。
也是这时,她才听清自己嘴里一直重复的话:
“儿臣燕昭,请求父皇开恩,宽宥虞氏一族。儿臣燕昭,请求父皇开恩,宽宥虞氏一族。儿臣燕昭,请求父皇开恩,宽宥虞氏一族。……”
额头温热,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缓缓淌下来。
就这样叩了很久的头,直到她前额麻木了,嗓子也哑了,才听见座上人说话。
“你想救那家庸医?”
才不是庸医……但她想。
“你从何得知,虞家获罪?”
她亲眼看见的。
“你看见?可是,阿昭,朕明明记得——这是你习字的时辰。”
……
“谁陪你去的?说。”
……画雨。
燕飞鸿终于笑了。某一瞬间,他甚至像个慈父。
但燕昭反而更害怕了。
父皇几乎从来不笑。
除了……
“来人。”
殿外隐约传来一声尖叫,似乎有谁被扣下。
接着,两个冰冷的字敲在燕昭耳膜。
“杖毙。”
嗡鸣声席卷而至,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雷声,也不是狂风,是她的耳鸣。
噪音退去后,第一个刺进她耳中的,是画雨受刑的惨叫声。
她想起身去拦,可膝盖早已跪软,还没起身就先摔倒在地。余光里闪过一抹明黄,紧接着,她喉头一紧。
燕飞鸿,她的父亲,攥住她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阿昭。”
燕昭死命抓着脖子上那只手,但无力似乎是这黑暗一日的主题,无论她如何使劲,那只手都像铁钳,纹丝不动。
“阿昭。你是朕的女儿,你永远不能忤逆朕。朕让你习字,你就习字,朕想杀谁,朕就杀。明白了吗?”
燕昭感觉眼前一点点发黑,胸腔因窒息而发痛。
耳边也变得模糊,殿外的痛呼声快要听不见了。
她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力气和勇气,手指狠狠戳向面前人眼睛,毫不留情,像是要与人同归于尽。
脖子上的手先一步松开了。
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还没爬起来,先嘶吼着质问起自己父亲——
“皇后已经诞下一子,大臣也都想让他当储君,你为什么还要逼我学功课?”
“父皇……你要我做这些,好,我可以做,但是,我只在意这几个人……为什么你连他们也不留给我?!”
轰隆一声,这次不再是耳鸣。
惊雷突降,从穹顶到大地撕开惨白电光。掌中刺痛这才传来,她恍惚地抬起手,入目一手的红。
白玉雕成的小鱼,拙劣但认真的刻痕,断成僵硬的两截。
掌心缓缓涌出血,殷红横贯手掌,像一尾鲜艳锦鲤。
耳边传来声音,过了好半晌,燕昭才听懂。
“朕说过,朕的旨意,你只能听从。”
燕昭缓缓抬起头,视线从手心的红挪开,却看见了满庭更刺目的红。
她一起长大的玩伴,她最重要的人之一,于她而言像姐妹一样的存在。
画雨僵硬地躺在大雨里,死在她面前。
她眼前一黑,然后猛地亮了。
映入眼帘的先是如梦如幻的纱帐,接着是轻柔温暖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