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
燕昭缓缓闭了闭眼,等待眼前猩红褪去。
她原本只是想叫人出来陪她待一会。
他性子安静,身上的味道也让她觉得舒缓,和他待在一起,她感觉头疼都会缓解很多。
只是不知如何,她就想和他讲雪粒的事情。
也许是他领口的雪白风毛看起来和雪粒一样柔软,又或许是她觉得,和人讲一讲,梦魇就会像糖块一样分享出去。
可还是不行。
那些画面还是会在她脑海闪回,一片红变成片片红,刺得她脑仁都在痛。
好半晌,她才再次睁开眼睛。
视线重新聚焦,她认真地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
在她身边,他一直低着头,没想到还藏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狭长清冷的柳叶眼,黑眸湿漉漉的,流转着远处灯火。眼角微微挑着,本该显得妩媚,又被直直下垂的睫毛中和,变得疏离。
她定定看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还攥着他一只手。
燕昭低头看过去,脑海中先浮现‘柔弱无骨’这个词,接着又划掉了。
太瘦了,哪里算得上柔弱无骨,简直是一把细骨。
不,更像那种……玉做的扇骨。
她手心带着寒意,可跟他的比起来,还是有些烫了。
这样的冰凉恰好是她需要的,像抓了一把冰雪,凉意丝丝缕缕沁入她体内,平息躁动,冷却热血。
她突然想收回来时马车上的想法。
像他这样冷淡疏离的,她倒也并非全无兴趣。
燕昭收回视线,重又落在人脸上,却怔了下。
他眼睛里盈满水光,对上她的视线,第一时间就想躲,却先落下泪来。
不像演的。
原来不是装矜持,是真的抗拒她。
那还是算了。
刚腾起的那点儿兴致瞬间烟消云散,燕昭松开手,转身朝光亮处走去。
“回吧。”
直到脚步声踏上台阶,虞白才恍惚回神。
他赶忙把手收回大氅里,在衣袖下攥紧,试图留住片刻前的触感和温度。
哪怕只能再留片刻。
今晚他得到的,已经超出他预料太多太多。
如果这些是仅限今夜的幻梦,那他要好好记住才行。
听见燕昭快走远了,虞白迅速擦掉脸颊泪痕,小步跟了上去。
-
回到嘉和宫,燕昭刚在御宴台上坐下,身旁立马凑过来一个人。
“姐姐,你做什么去了,出去这么久?”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饶是坐在龙椅上也是如此。
燕祯在食案下揪住燕昭袖角摇了摇,忍不住先道歉:“姐姐,我知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用功,再不玩乐了。”
燕昭转过头,看见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带着紧张和忐忑,倒映着她冷肃的神情。
她心里忽然软了些。
她只剩阿祯一个亲人了。
“好。等陛下长大了再养猫,想养多少养多少。”
燕昭回握住他的手,心想,反正到那时,她也见不到了。
燕祯这才放心笑了,低下头认真用饭。燕昭坐正,端起温茶啜饮。
宫宴继续,又一轮歌舞结束,殿内短暂地静了片刻,接着,就响起一道带着些高傲的苍老声音:
“殿下方才离席,可是身有不适?”
台下左首,太傅张为似笑非笑问候:“若殿下不胜酒力,还是请太医来看看比较好。”
燕昭微微眯起眼睛,若无其事答:“太傅细心。不过是殿内气闷而已,倒也不必劳动医官。”
“如此……殿下无碍便好。”
张为捋着胡须,慢悠悠道:“听闻长公主府前日夜间急召太医,实是让老臣捏了一把汗。殿下摄政辛苦,若凤体有恙,老臣实在担忧。”
说着‘担忧’,眼底笑意却藏着探究,格外微妙。
燕昭听着,指腹缓缓摩挲茶盏边沿,心说——果然。
张为果然按耐不住了,给燕祯送猫讨好还不算,还在大庭广众下试探。
满朝文武都看向御宴台,其中好奇者有,讶异也有,有真担心的,更有暗暗琢磨的。
这就是她不肯休息的原因。
仅仅是夜半求医,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她告病,这些眼睛有一双算一双,都会变成血盆大口。
因此,摄政以来,她不敢、也不能显露出半点疲态。
虽然吴德元是自己人,绝对可信,但深夜急诊这种事根本瞒不住,她也没想瞒。
她今天带人赴宴,就是在等这个。
“张太傅关怀,本宫心领。”
她微微勾唇,笑意滴水不漏:“太傅好意,只是多心。前日确实劳动院使,叫他深夜跑了趟公主府。不过,倒不是为本宫,而是为了……”
燕昭放下茶盏,在众人瞩目之下,轻轻牵起身旁少年的手。
“众卿见笑,是为了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