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着下唇,睫毛在不停颤抖,眼底蓄着泪,但硬是忍着没落下。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纤细的柳叶。
现在被泪水打湿,就像暴雨后摇摇欲坠的柳叶。
她其实并不讨厌眼泪。
只是他的眼泪,总让她想到另一个影子。
那个人,也爱哭。他的眼泪,是留在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度。
如果当年虞家没出事……
燕昭心想,如果虞小公子还在,应该和这个少年差不多大。
应该会比他自信明朗些,不会总低着头,也会比他高些,不会这么瘦。
可她一闭上眼,黑暗里浮现的,只有那具支离破碎的白骨。
一想起那个画面,她就觉得无力。讨厌这种感觉,所以就连眼泪也不想看见。
燕昭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年。
他低着头,两只手攥着衣襟,单薄的肩膀抖个不停,仿佛刚才被她看过身体是个莫大的羞辱。
她在心里重复,至于么。
接着,她说:“你走吧。”
他的颤抖一下子停了,声音带着些不可置信:“……什么?”
“我说,你走吧。如果有家人,就回家,如果没有,去账房领些银子,自己找个地方落脚。”
燕昭叹了口气,“离开公主府吧。”
说完,她打算回桌边继续办公,可刚转过身,她袖角就被人拽住了。
刚才还在乖乖面壁的少年身形一矮,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身前。
“别……殿下,别赶我走,我不想走,我……殿下……”
他语无伦次,声音都在颤抖,像是怕极了。
终于,有滴眼泪忍不住了,顺着脸颊滑落,又被他以最快速度擦掉。
“我做什么都可以,殿下,殿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再去见徐大人了,我再也不出门了,我……”
“殿下,别不要我……”
虞白耳边一片嗡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脑海只有一个想法,她又要丢下他了。
他感觉心脏都快停了。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发现,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他留下来。
他的身份?燕昭已经把他忘了,现在摊牌什么用都没有。
说不定还会因为隐瞒罪臣之子身份,再添一错。
身体……
她都说了,她不感兴趣。
他甚至连眼泪都不能流,只能攥着她袖口,磕磕绊绊祈求。
模糊的视野里,燕昭低头看着他,眼神那么平静。
衬得他的狼狈那么鲜明。
“好了。”她突然出声,“起来。”
说完,她一边掰开他的手,一边朝门外扬声:“来人。”
虞白呆愣在原地。
手中空了,他下意识想去追她的衣角,那抹鸦青却已经走远,坐回书案后。
莫大的绝望笼罩下来,他感觉他心口都在一抽一抽地痛。
他等了六年才回到她身边。
他不想走。
可像上次分开时一样,他从来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撑着地面想起身,可几次都站不起来。腿软,双膝也在刚才狠狠磕了一下,疼得像针扎。
突然,他模糊一片的耳中落进道声音。
是燕昭,朝着刚从门外进来的书云。
“叫人送他回去。”
回去?虞白一愣,回哪儿?
他心中升起了些微弱的希望。
“……殿下?”
他忍不住开口,却没得到回应。
书云拿着他的大氅走了过来,碰了碰他手臂。
“玉公子,走吧。”她轻声说,“外头有人带你回寻梅阁。”
听见这句,他这才放心下来,松了口气,整个人都险些晕倒,又强撑着起身。
书房里很快安静下来。
燕昭捧着本账册,却许久都没看进一个字。
脑海,全是刚才那个少年在她身前哀哀祈求的模样。
衣领散着,顾不上遮掩,身体不停颤抖,脸色也吓得苍白。
是她思虑不周了。
徐宏进把人送过来,要是就这么快被她赶出去了,不气死才怪。气,又不敢对她做什么,那只能加诸他身上了。
怪不得怕成那样。
他那么瘦,肩膀薄得看起来一捏就碎,要是真落到徐宏进手里,估计都撑不过两天。
燕昭叹了口气,伸手摸索到桌下,取出暗格里的香囊,抵在鼻前闻了闻。
很一般,不如他身上的药香。
他也不是全无用处,留下也无妨。
反正她也是要除掉徐宏进的,等到时候再送他走也不迟。
她把香囊丢回去,继续办公,过了片刻,书云折返回来。
“殿下,人回去了。”她问,“是发生了什么吗?玉公子吓得不轻,路都走不稳了。”
燕昭摇摇头说没事,心想,大概是膝盖上也有伤。
刚才跪下时她注意到了,疼得浑身都在颤。
她叹了口气说:“明日,叫医官来一趟。不用找吴德元,府里随侍的医官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