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倒退半步,鬓边步摇的珍珠穗子扫过脖颈,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年秋天,江辞执戒尺敲她誊抄的诗文,当着众人的面教训道:“偷诗如偷心,你这样做与剜人骨血妆点门楣有何区别。”
徐清滟浑身一颤,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似的。她忽然扑上前,紧紧抱住清音的手臂,泪珠簌簌而落。
“好妹妹,姐姐知错了!”她仰起头时,泪水恰到好处地坠在芙蓉面上,“你想要什么?沈家送来的翡翠头面?长公主赏的蜀锦?还是西郊别院的田契?阿姐明日就着人送来。你素来爱读前朝孤本,库房里倒是收着几匣子,只求你念着血脉亲情……”她声音哽咽,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求你……求你别把这事说出去……”
清音垂眸,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
她太清楚徐清滟在怕什么。若是剽窃诗作的事传出去,徐沈两家的婚事必然告吹。到那时,这位心高气傲的嫡姐,怕是再也攀不上比沈府更显贵的人家了。
世人皆道徐家长女端的是才貌双全、目下无尘,唯有清音知晓,这副琼枝玉叶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算计。
昔日在江宁府时,徐清滟便以才女之名自矜。彼时徐臻官拜县丞,虽非显赫却也有几分权势,江宁府多少商贾乡绅的拜帖雪片似的往徐府递。偏徐清滟眼高于顶,将那江南烟雨里长大的公子哥儿比作池中锦鲤,瞧着鲜亮,却终究跃不过龙门。
及笄那年谢氏欲为她议亲,她竟将庚帖掷在案上冷笑:“江宁河畔的麻雀扑棱得再欢,也沾不得盛京城半片云彩。”
原是早得了风声,知晓父亲即将调任京城。自此愈发将平湖视作蓬门荜户,生生熬到十七岁仍待字闺中,就为着能在京城簪缨世家里择个金龟婿。
室内烛影摇曳,徐清滟广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她好不容易攀上沈家这棵梧桐枝,万贯妆奁已备在库中,却没想到,这个自幼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病秧子,此刻竟成了悬在沈家婚事上的铡刀。
思及此,她喉间泛起腥甜,面上却堆出十二分恳切:“音姐儿素来菩萨心肠,何苦与姐姐为难?”
眼见素日里倨傲如凰的长姐此刻伏低做小,清音忽觉可笑,纤指紧攥帕子抵在唇边,咳声牵得胸腔阵阵发疼。
“姐姐糊涂了。”她喘息稍定,眼尾掠过对方紧绷的肩线,“徐家女儿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岂会自毁城墙?只是……”
清音轻轻拂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扯乱的衣衫,在她殷切的目光中徐徐道:“妹妹这副残躯日日进补,倒想起《黄帝内经》有云:虚不受补,最忌操之过急。近些天母亲为我挑选夫家费了不少心思,可阿姐也知道,我这身子就算侥幸嫁了人,怕也熬不过三年五载。那些簪缨世族最重子嗣传承,若新妇刚过门就……岂不连累姐妹们的名声。”
话至此处,她瞥见徐清滟松了口气。
“原是为着这个。”徐清滟帕子掩唇轻笑,“可女儿家总要出阁的,何况妹妹已过及笄之年正当议亲。你且放心,母亲向来待你如珠似宝,定会为你择个如意郎君,不过,正如你所言,婚姻大事急不得,自该徐徐图之。”
她忽地压低嗓音,指尖拂过清音腕间玉镯,“待明日请安,姐姐定劝母亲将你的婚事暂缓,总要养得面色红润,才衬得起这羊脂玉不是?”
清音垂眸掩去讥诮,素手将玉镯转了个圈。那抹莹白恰巧遮住腕上旧疤,倒似真成了承欢嫡母膝下的乖顺庶女:“那便劳烦姐姐了。”
徐清滟轻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更深露重,早些歇息吧。明日让柳红送几匣子新巧物件来给你解闷。”
待把人送走,清音倚着门框,面上春水般的笑意霎时褪去:“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