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钩月挂在枝头。
淡白月色与橙黄烛火挂在庭院的露珠上,“滴答”往庭中水缸一落,似乎散出一股隐隐的酸味。
张珉薄唇一抿,忍了忍,挤出个勉强的笑意来:“娘子明媚,豁达,不知可也曾有过难言的烦心事?”
这话,他问得小心。
叶瑾钿摇头:“并无。”
或许有,可她已经忘记了。
在她看来,对自己的夫君稍有些过分的念头,并不算烦心事,只能算亏心事。
毕竟夫君“虚”又“弱”,她不思进补之事,反而见色起意,实在是……不像话。
特别是自己不久之前才信誓旦旦说过,会对他好,将他当作姊妹一样看待。
出尔反尔,委实说不过去。
张珉:“!!”
怎么说到这件事情,娘子就不按书中所言一般了。
她一定有心事,只是不愿意跟他说。
那她还想跟谁人说……
“滴滴——”
枝上又有露珠滑落。
“夫君也不必太过忧愁。”见他薄唇紧抿,叶瑾钿拍了拍他的手背,“实在不行,我明日上街看看附近的打铁铺招不招人。”
她虽失去三年记忆,但是打铁的本事应该没落下。
天下初定,刀兵将收,神兵利器在这时候只能供给皇家,她没有门路,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见机行事了。
张珉:“!!”
娘子还想打铁养一个无用的柔弱书生!
他瞳孔都震颤了,心口一阵泛酸,眼睛气得猩红,说不出话来。
“啪嗒”!
一片叶子从枝头坠落,将水缸涟漪撞开,模糊缸中月。
“怎么了?”叶瑾钿看他水汪汪、红艳艳的眼角,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我家夫君这么博学多才,就算一时失意,也算不得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应当患难与共才是,对不对?”
险些忘了,她夫君比较要强。
面对这种挫折,心里肯定十分不好受。
张珉:“娘子所言极是。”
他也没什么,他就是羡慕嫉妒而已。
垂在一侧的手,稍稍用力往下一按,一颗小石子瞬间碾成齑粉,随风飘落草木扎根的土里。
*
计谋不成,次日正坐中堂的张珉,脸色十分难看。
好像他手中握着的文书,不是司空上请修缮京师水道,而是有敌军从水道混入京师,却到现在才发现缺口。
府上文官根本不敢来惹,蹑手蹑脚放下文书就跑,大气不敢多喘上一口。
落影身为近身明卫,却是避无可避,只恨那假装流军的好事儿,怎么就落到扶风身上去了。
“对了。”张珉批完文书,将朱笔丢进洗笔的大肚瓷缸里,随口交代道,“从明日开始,每日申时正至申时末,你们营里五位队正及其各自辖下的三位伙长,若无要事,全部到宅子集合。”
落影好奇:“陛下有新的军机要务交代?”
他们相爷当初不就只领到扫荡流军一事而已么,至于其他紧要事情,如今都是常务了。
张珉起身,捞起《滋水经注》,背手走向他:“我亲自督促你们读书。对外便说,你们高价请我过去教书。”
他拍了拍属下肩膀,往一旁的花厅看书去。
落影:“……”
我命休也。
他踉跄几步,捂着胸口把坏消息交代下去。
一时,相府上空响起震天的惨叫,仿若哀鸿群聚过境。
外头屏气敛息路过的人,被骤然而起之音吓得猛地一哆嗦,怀中抱着的东西掉落满地。
他僵硬转头往旁边高墙看,眼眸缓缓抬起。
下巴都没来得及往上挪一挪,就有一滴浓血“啪嗒”溅落,滴在泥地里。
路人亦惨叫一声,七手八脚将东西拢起来,脸色苍白地爬走。
滋水两岸商贾百姓,闻声探头,只见一仓皇狼狈的影子。
坏了,相府又出大事了!
高墙的巨木上,砍伐伸出墙外枝叶的府兵擦了一把鼻血,垂眸看上一眼:“欸,那蓝衣的谁,你东西掉了。”
路人已没入坊间。
府兵没办法,捞起衣摆将鼻子一擦,把斧头挂在腰间,替他捡起,向同僚打了个招呼,把东西交给巡警京师的左右武侯府兵,让他们把东西给人捎回去。
*
近晚,叶瑾钿便听到张珉找到新活计的好消息。
“我就说,夫君如此学识渊博,怎会没人欣赏。”她伸手给对方夹上一片煎蛋,卧在雪白的米饭上,“不过,隔壁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她有些好奇。
对方搬来倒是利落,但是那扇大门却从未打开过。
张珉将仅有的鸡蛋分开两半,夹回一半给她,试探说道:“好像是……相府门下的府兵小头头。”
叶瑾钿:“!!”
怕自己搞错,她多问一句:“哪位相爷府下?”
张珉:“右、右相?”
叶瑾钿捏紧筷子。
怎会是那位杀神府下的士卒!
他们身为相府的府兵,右相不给他们安排住处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