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上午还是阳光明媚的天,下午就转阴了,外面还下起了瓢泼大雨。 秦暮撑着手上的油纸伞来到天牢中,一走进来,她就感觉有一种不属于六月的寒气逼体。虽说外面也有丝丝凉意,可是这里面的确是悚骨的寒。 有看守死囚的狱卒拦她,一见她手中拿着的太子令牌便都乖乖放行了。 太子令牌象征的不仅仅是太子的身份,更是秦曜多年来在北云百姓中树立起来的威信。 秦暮从昏暗的走道走过,两旁牢笼中关押的犯人大都萎靡不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们最后能再见光的时候只怕是行刑时了。 狱卒将秦暮带到关押王初肃的地方,就暗自退下了。 原来有些恣意潇洒的人即使跌落到尘埃里也会显得这般不同。 就像是被大雪沉沉压弯的树干同已经折了腰的孤木之间比起来,被压弯的树总还会有一丝渺茫的再挺起的希望。 他就是这样,被压的几近窒息,却又像会随时挺起。他身上有一股子再挺起来的韧性和魄力。 发觉秦暮到来,王初肃眼眸微动。他立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规矩地向秦暮行了一礼。 “劳烦公主来这种地方跑一趟。” 秦暮没同他客气,同意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被“劳烦”到了。 “百年前,王家忠明先祖同显弈帝开辟盛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先祖有四个儿子都献身于赤水河畔。他们的妻儿有的不幸被俘,丧身敌手;有的春闺梦里,泪湿衣襟。他们之后,王家亦有数十人奔赴疆场,守卫北疆。有数不尽的人效命朝廷,常伴帝王左右,赤胆忠心。 “到如今,我们自知无言面对先祖。可是,王家上下上百条人命,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王家的门楣没有在我们手上光大,也不能就这样断送了。 “不求陛下开恩放过王家,也请仔细盘查此事,再给王家一线生机。” 王初肃字字铿锵,句句可泣。 秦暮沉默良久,才开口:“王公子想请我去陛下面前求情,是吗?” 王初肃如何都开不了口说一个“是”字。 他明白自己求秦暮去求情有多强人所难,秦暮这么做的代价可能是搭进去自己的一生。一个刚回宫的根基不稳的公主为罪臣求情,若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所愿,谁来为她的余生兜底? “王公子有几成把握确定王初霁将军真的没有降于塔什?”秦暮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王初肃能怎么回答,他当初那么确定父亲不曾收受贿赂,甚至不惜在相府前跪四个时辰,可结果不还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又有多少把握能为这个堂兄作保。 “王公子,你看,连你自己都说不出来。你又凭什么让我去求? “你于我是有些恩情,可是你却要我赌上自己往后的岁月,不觉得要求太过了吗?” 王初肃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何处说起。确实,他提这个要求太厚颜无耻了些。 “王初肃”,秦暮以前都称他一声王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叫他名字,“在相府的这十几年,从没人怠慢过我,可是这种孤寂的日子有多难熬,没人真的懂。 “我没有父母陪伴,每一次跌倒都是我自己爬起来;每受一次委屈我都一人往心里咽。我的静宁居有三百二十一口青砖,我院中的海棠树在上元年二月庚子日萌发六十七个嫩芽,朝北的屋檐上覆了三十片瓦。整整十七年,我出府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我用十几年的孤寂才从父皇那里换来的一点特权,让我怎么敢轻易用来作筹码?我走了十几年暗路才走到阳光下,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再回到暗处?” 王初肃似乎透过她那双悲戚的眼睛看到十七年岁月中那个姑娘寂寞的身影。 秦暮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不久,秦暮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等秦暮身影快消失在尽头,王初肃跪地行礼,道:“公主今日愿意来见王某一面,王某已然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