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洁认为自己还是人,但到底还是不同的,郑府众人因血脉亲近他,又因他的身份敬畏他,如果他还是从前的平远侯世子,女帝也不会因为他的到来险些失态。
女帝先让人置办了一桌丰盛酒席,可命令刚传下去不到半刻钟,女帝又收回了命令,只让人准备些上好茶水。
朝令夕改,帝王大忌,对女帝而言,更是从未有过。
陈修洁来得不早不晚,常人刚刚睡下,比如郑夫人,而女帝一向勤政,此时她仍伏案忙碌。
他的出现悄无声息,静静站在阴影处,等待女帝发现。
女帝起初的确分出了一部分心神等待陈修洁到来,但他久久不至,女帝便渐渐全心投入政务之中。
等她发现陈修洁时,已是亥时,她先是一惊,阴影中陈修洁微微一笑,女帝转瞬就镇定下来,摆手道:“都下去。”
内侍总管问也不问,领着所有宫人无声退去,眨眼殿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修洁缓步从阴影中走出,女帝复杂地看着他如年轻初见时一样的容颜,仙人,仙人,若不亲眼所见,如何敢信人间有仙。
“世子,许久未见了。”女帝先开口道。
陈修洁边寻了张椅子边坐下道:“我已非平远侯世子。”平远侯早有了新夫人新世子。
皇室没有给平远侯封赏,但也没有给他难堪,平远侯娶妻请立世子的过程极顺利,自然,少不得有人在暗地里嘀咕平远侯毫无远见,丢了西瓜捡芝麻。
女帝也只是想寻一个切入点罢了,从善如流道:“不知如今该怎么称呼你?”
陈修洁沉吟一下,道:“师祖赐我道号慎如,陛下可称呼我为慎如道长。”这是最贴近世俗的称呼,其实仍不够准确,他们灵空山一脉并不能完全归入道家,但只是称呼而已,不甚重要。
女帝在心里念了两遍他的道号,觉得这个道号颇有深意,从容唤道:“慎如道长。”
简单几句交谈,有些紧绷的气氛缓和许多,陈修洁却没打算多做寒暄,他们之间也并无多少交情。
“敢问陛下,我母亲受伤一事,不知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女帝面色肃然,从单独放置的一沓文书中取出最上面的那份,递给陈修洁:“慎如道长请看,他们如今大半已在天牢之中,剩下余孽我也派了人在追捕,最迟明日便可拿下。”
陈修洁略通掐算之术,只是郑夫人与他此身是至亲,掐算得来的结果必然模糊,女帝又是人间帝王,她的事也算不出答案,陈修洁只好从名单上随意挑了个人名,道:“稍后我要去见一见他。”
女帝看了一眼,世族肖家三老爷肖秋言,记忆中似乎是一个很平凡的人物,没什么出色的地方,她也不多问:“肖秋言已经被关入天牢,道长要是想见的话我会安排。”
“还有那些袭击我母亲的流民如何了?”陈修洁把名单收入袖中。
女帝坦然道:“那些流民有一些被当场斩杀,剩下的见事不对混入了流民堆里,难以辨别,道长见谅,此是我手下无能。”
陈修洁面上微带冷意:“我母仁善,不知给他们施了多少粥,流民固然可怜,可能被人三言两语便挑拨向恩人动手,足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母亲虽叮嘱我不可迁怒他们,但我以为犯罪当罚,按律处置,这不叫迁怒。”
他的态度表现得很明白,女帝稍一思忖,觉得他的话的确有理,便点头道:“道长之意,我已明白,不会让伤了令慈的人逍遥法外。”
两人于此事上达成共识,气氛更加缓和,只是在南方水灾一事上是否向陈修洁求助,女帝尚有些踌躇。
不是因为年轻时可笑的自尊心,而是就实情考虑,灾情已经发生,钦差大臣日夜兼程,此时也当到了南方,唯一令她有些担忧的是水灾之后必然会出现的瘟疫。
前朝南方洪水决堤,灾后出现瘟疫,一座大城被封锁,数十万人只逃出三千余人,堪称数百年来第一惨案。
如此严重的后果,由不得女帝不重视。
只是她不得不考虑让仙人插手会引起的后果,百姓会不会弃皇权而选择仙人,她的子女又会如何想,这件事情对皇权的打击有多大。
陈修洁却没她那么多顾虑,处理完母亲郑夫人的事情,他便问道:“南方灾情如何?”
女帝不意他会问起此事,从听他问起到下定决心,不过短短瞬息功夫,她从一旁如山的奏折中挑出南方灾情有关的奏折,向陈修洁推去:“道长请观。”
皇权和百姓,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先帝将皇位交给她的时候曾有期许,望她能成为一代明君,望后世提及她是敬仰而非贬损。
奏折着实不少,尤其是其中一位邵姓县令日日都给朝廷递折子,焦急心绪透过奏折扑面而来。
陈修洁已是一位修仙者,神识一扫便将所有内容尽收眼底,那一个个伤亡数字,当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陈修洁无法不动容。
甚至他觉得还能安坐在这里的自己身有罪过。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但总归比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