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流顿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讨好热情的笑僵在脸上,而他的身躯更冷,仿佛坠入冰窖之中。
他有三个名字,吴流、徐流、邓回。
这都是他,他却又不希望是他。
吴流是忘恩负义歹毒狠心的奶娘之子;徐流是用着从真正的邓回那里得来的钱财长大的富商之子。
而邓回,他心知肚明一切,却自私自利不曾去揭穿真相,他在师兄面前扮演着恩人之弟的角色,他讨好老师,讨好同门,却事与愿违,资质低劣,耗尽恩情,渐行渐远。
直到一次返乡探亲,他得知徐家被灭门之事,他的生母养父,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还有他刚出生不久的侄儿,照顾他长大的老仆……所有人都死了。
他呆呆站在荒凉的徐府之中,如遭雷击,脸色惨白。
得知有人还来打听徐家的事情,周围邻居窃窃私语。
“徐家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这都还有人找过来,老头子,我上回跟你说的事怎么样?咱们还是搬家吧。”
“搬家不是小事,再想想,刚才那个应该不是什么坏人,那是徐家的大儿子吧,听说他们家有个大儿子一直在外面经商。”
“谁知道呢,多少年不回来一趟,真不孝顺……”
轻飘飘的话语在吴流心口扎了一刀,他是仙人门徒,这本不是什么不可明说的事情,是他要求家里不得张扬的。
他心虚、愧疚,他怕张扬出去后,会有真正的邓家人找上他,也许他能瞒过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清楚记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时母亲骤然变白的脸色,她眼中的失望受伤是那么的明显。
吴流不敢看她,却也没有改变主意。
一年又一年,他很少回家,母亲念着他记着他,可他不敢回。
他在宗门过得并不算好,他资质一般,如果按照择徒的标准,他本不能入宗门,只是宗门于邓回姐姐有愧,这才允了他入门。
他资质一般,悟性一般,心性也有缺,承了邓回姐姐情的师兄帮了他一次又一次,在助他突破筑基后,隐晦地表示恩情两消。
吴流想笑,他汲汲营营,从不敢得罪什么人,再说就算是真有什么仇敌,又怎么会不来找他报仇,反而千辛万苦寻他的亲人报仇。
他知道是谁了。
报应,都是报应。
徐府内隐隐还有血腥味残留,吴流费尽心思捕捉残留的气息,又回宗门倾家荡产买下一件寻踪法器。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真正的邓回,但总归要先找到他。
只是吴流怎么也想不到,刚追到海上坊不久,邓回的气息就断了,这意味着,邓回死了。
死了。
他怎么能死呢。
吴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浑浑噩噩间路过醉姑坊,他进去痛饮了一番,脑海中想起很多事情。
想起养父,他对自己很好,视若亲子,也不知道那些事情;又想起生母,她忘恩负义,她狠毒无情,可她为的都是他,吴流无法怪她。
又想起那些不算熟悉的弟弟妹妹和侄子侄女……
酒水一碗又一碗下肚,管事的符书飞来,有人来找他,他下意识就回了他所在的地方。
然后等来了陈修洁。
醉意早醒,冰冷的身体极为缓慢地回暖,吴流脸色僵硬:“道友是灵空山的人?”
他又想到忽然消失的邓回:“道友来此是为了邓回?”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颇有几分别扭,毕竟这个名字他也冠了好些年。
陈修洁坦然承认:“正是,在下灵空山慎如。”
吴流勉强一笑:“慎如道友是怎么找到我的?是了,灵空山一向神秘,找到我又有什么难的。”
一阵失神之后,吴流抬头看着他道:“不知道友打算怎么处置我?”
陈修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解释自己是怎么发觉他的,为人世故绝非一日就能养成的,不难看出他在宗门之中过得不如意。
他因此暴露,倒显荒唐,又不禁让人想到报应一词。
片刻犹豫,陈修洁就听到了他的下一个问题。
怎么处置?
灵空山虽有着修行界公认的地位,但并无明文规定,职责范围更是模糊,此事灵空山处置也可,不处理也没人说什么。
自然,陈修洁会找来,本就存了处理的心思。
邓回死前仍旧不甘,陈修洁对他生前善恶不清楚,却知道因着这份不甘有太多无辜和罪不至死之辈死去。
“我会给道友宗门发去一份道明来龙去脉的符书,”他稍顿:“以灵空山的名义。”
如此一来,这事绝不会被瞒下。
吴流目光涣散,片刻后,他稳了稳心神:“之后呢?”
他自嘲道:“道友不打算杀了我?”
陈修洁心下一叹:“道友这般,不比死了好多少。”
吴流惨就惨在他不是一个坏人,他有些自私,有些胆怯,但他在宗门长大,受的是正统仙门教育,就算想长歪也歪不到哪儿去。
他只歪了一寸。
这一寸,就折磨了他太多年。
或许还会折磨他余生。
吴流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