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弛这日晚上让小太监修完右脸, 正打算歇下,恍惚便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亮着。
他撑起身体抬眼望去,发现窗户是关着的, 但是外面的光亮却与寻常不同。
他起身穿衣,让人将他移到床对面的榻上,自己伸手将窗户推开了。
外面依旧雪花漫天,可是在这黑暗中的白色世界中, 却点亮了一排排宫灯,其中便有不少走马灯。
那走马灯显见地是出自内宫之手, 做得极为精致,上面雕满了花纹, 而灯笼之上更是画着些逗趣的图,随着走马灯的转动, 那些图便连成了一个个有趣又好玩的小故事。
此时的永乾殿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平时不许随意进人的永乾殿外, 一些年纪小的宫人们一边挂着灯笼, 一边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着。
另有一些则站在大门外好奇地往里瞧, 看里面素手而立的侍卫们并没有赶人,才知晓今日的永乾殿是真的能进,便也大着胆子进来了。
很快, 平日寂静无声的永乾殿变得甚至比花灯节的街上还热闹了。
那些宫灯里也不全是走马灯, 另有些琉璃的、金银打造的、甚至点缀珠宝的, 远比那走马灯更吸引人。
小宫人们便都三三两两携手站在门廊下抬眼痴痴地看着这些天底下最精贵的灯笼们, 有些则兴奋地围拢在灯谜灯笼前, 等着猜中了好拿奖品。
只有闻弛,怔怔看着那些走马灯——太多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上面的很多事情他都有些不记得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剪破过乾承帝的龙袍, 就为了摘下那上面的珠子——他当时大约是想试试那与阴灵珠是否有相同的功效。
他也忘记了自己原来虽然没有打碎过玉玺,却是真的不小心将它划花过。
原来当初他又发傻说过要天上的月亮,而乾承帝真的去试了——虽然各种方法都失败了——而闻弛自己却说过就忘了。
原来他那会儿在理政殿里瞎折腾,自诩十分有分寸没有碰坏过重要东西,可其实常明常安他们为他擦了无数次屁股,殿里的老臣都不小心遭过殃——
连乾承帝之后都习惯喝他的洗手水了——这个他记得,他就是故意的。
这么想着,闻弛不由轻笑了一声。
笑完,他转头对窗外站着的男人问道:“哪个是你做的?”
乾承帝对他笑着说道:“哪个都是朕做的。”
闻弛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过视线重新看向院子内。
此时院子里已经越来越热闹了,甚至出现了宫妃们的身影——多好的机会,谁也不会想错过。
这扇窗户边有人特地没有挂上灯笼,光线暗便很少有人看过来,或者即便是有有心人也被挡过去了。
于是闻弛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看着眼前的热闹,而不怕被人打扰或者打扰到别人。
其实他以前更喜欢离开永乾殿之后,魏尹带他出去玩的那样,成为热闹的一部分。
可是如今心境转变,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欣赏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中细细数了数,发现带画的走马灯约摸有二十来盏。
乾承帝是昨天凌晨走到,到现在统共不过两天不到的时间。
下一秒闻弛便将手伸出窗外,在男人怔愣中抓起了对方垂下的手,便看到了上面满布的伤口。
伤口有些简单处理了下,有些甚至都还在丝丝渗血。
闻弛看着上面的伤口,沉默了好一会儿。
乾承帝看着对方那灯火下,显得更为柔和的面庞,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再走近一步。
可随后他便见对方忽然笑道:“那高台也是你亲手搭的?”
这话一出口,刚刚静谧美好的气氛须臾便散了。
乾承帝抽出手紧握成拳负在身后,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顾凝芷进入永乾殿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她虽说也是住在永乾殿的,可却是偏殿。
她住的偏殿与正殿之间隔着厚厚的围墙,进出还要通过大门,说起来不过是两座靠在一起的宫殿罢了,平日里也并不能随意进出永乾殿正殿。
这次永乾殿开灯会,她本是不愿意来的。
前一日才成了宫里人的笑话,她不想再来自取其辱。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不该来,明知道来了看到的东西绝不会让她欢喜,可她依旧挖心挠肺地难受,最后还是过来了。
可谁知甫一进门,她便瞧见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那么如一个痴情郎般立于窗外,痴痴看着窗内的人。
而那人就那么随意地携起他的手与他说话,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她似乎说了什么惹恼男人的话,可她的神情并不紧张,甚至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还微微带着笑意。
男人也果然并不袖手离开,依旧站在那里,似乎即便再恼怒,也舍不得离开。
看着这一幕,顾凝芷心想,原来,他对那女人的纵容不只在床上。
原来当他喜欢一个人时,也会跟她一样,即便是将自尊心放到对方脚底下,如果对方踩得快乐,他也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