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医院的夜里总是静得渗人,俞璟又不知去了哪里,身侧的被窝冰凉,看起来是离开了一段时间了。
“醒了?”
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却一下子将那声音辨别了出来。骤然的出声并没有让我吓到,白天在我尚未醒来之时,俞璟便已经见过他了,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想来是有话对我单独说说。
我别过头去,父亲安静的坐在一侧,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我将他的模样一览无遗。父亲很平静,依旧带着那副眼镜,装得一副斯文模样。
“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我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两点。
“你病了,我来看看你。”父亲开口,声音里却没有疲惫,就像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冷漠的令人心寒。
“那么现在你已经看完了。”非常明确的逐客令,其实打心底里我并不希望他的出现,父亲的出现只会为我们带来痛苦。
“冥顽不灵。”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却无端的在我心底燃起一撮怒火。
几乎是瞬间,那怒火便蔓延了我的全身,心跳强烈得几乎冲出胸膛,掌心也变得炽热。脑子里只剩下反驳的欲望,我怒极反笑的问:“我冥顽不灵?”
“究竟是谁冥顽不灵!”我愤怒的撑起身子,支着手臂瞪着眼前的男人,“拜你所赐,我的所有不幸都出自于你的双手双脚!如果是我愚昧无知……恐怕早在那时变被你‘惩罚’了不是吗?如今你哪里还能来看我?”
回应我的又是熟悉的沉默,空气中只剩下我的急促的喘息声,血液滚烫的我满身痒意,一泵又一泵的往我的头颅中冲撞,脑袋鼓胀生疼,视线也摇晃不清。
父亲除却对我们的打骂,在日常里便总是这样冷漠的对待着我们。我从来不能在他那里得到任何回应,石头扔进井里还能听个响儿呢,想要在父亲这里听个响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若是你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用同样的沉默来回应他,得到的只有紧随其后的拳头。
可偏偏他又是个善于在外伪装的人,所有外人都被他那副高知斯文的模样骗到了,就连母亲也未曾察觉到他的真实模样,只有我们——只有唯一的受害者才能体会到他的恶。
为什么父亲不曾在我们面前伪装?俞璟曾问过我无数次这个问题,那时我们都还太小,并不知道大人世界的复杂,直到见到那个少女,我才恍然大悟。
“今晚不去吴小姐家过夜了?”愤怒过后只剩下清醒的头脑,想到那个在幼时起便见过无数次的漂亮女人,心底升起一个恶劣的想法,“怎么不去看看她的孩子?我记得是叫阿瑾?多可爱的孩子……这么晚了她该睡了吧?没有爸爸的哄睡,阿瑾会难过得掉眼泪吧?”
阿瑾,全名叫吴瑾,父亲叫她“阿瑾”,是“吴小姐”和父亲的女儿,我曾在父亲的通话中听到过那个女孩甜甜的叫她“爸爸”的声音。
终于,听到我的话,父亲皱了皱眉,随之而来的是如我所料的拳头的破风声。
我很熟悉他出手的风格,愤怒时的第一拳一定是左手,他是右利手,身为医生保护好自己的双手是职业习惯,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的经验。
有些可惜那阵怒意消逝得太快,不然凭借那时的肾上腺素,我一定可以躲过这早已预判到的拳头。我歪倒在床尾,四肢脱力,脸颊生疼。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小景。”他起身甩了甩手,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我。
“又把我当成你的爱犬了?”脑子有些恍惚,不愿再去思考什么了,我只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疲惫,“你也是老样子……也对,老东西就该是老样子。”
他镜片的反着窗外的月光,冷得彻骨,一如我对他的恨,亦是彻骨。
“看起来你的状况变得严重了。”他对我下了诊断书,莫名其妙又轻而易举的断定了我的人生。
父亲的眼神里露出了我未曾见过的神情,失望与决绝交织在一起,却未能引起我的一丝恐惧与难过。
原来除去愤怒和漠视,他还会有这样的情绪。若说被亲生父亲用这样的眼神看待,放在数年前我或许还会难过和自责,可现在的我只会觉得这个男人竟然直到现在才决定放弃我。
深情的面具伪装过了头,居然对自己的内心都能假装大义。
用舌头顶了顶侧颊,胀痛的感觉火辣辣的,仿佛过着微小的电流。我咧嘴笑着开口:“俞主任这是要放弃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