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无穷音
周雅人旧伤在身,御风术发挥到了这具病体所能承受的极致,气力在过程中一点点耗竭,他非常清楚自己撑不了多长时间:“如何破?”李流云还没参悟到破阵之法。
周雅人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地等对方想办法,手中律管转动,八风之音重续,律气瞬间在京观荡开……
此地既是战场,便关乎江山社稷生死存亡,当年必有擅音占的瞽师随军而行,无论战捷或是战败,瞽师都会于此间留下风迹,以风律之声,托音寄言,功绩败绩皆挟风载于“天地之册”这是独属瞽朦的“史册”,不以文载且以风传耳闻,是以合阴阳五行之作。
且闻听风知手执律管低喃一句"天效以景”京观骤然拉开历史的帷幕,造景般显露出黑云密布的古战场,银甲压境,战线长达数里,数以万计的兵阵看得人触目惊心。
在场的太行道弟子生于太平之世,包括李流云在内,自小居于太行山潜心修道,也从未游历过偶会滋事的边塞,因此从不曾真正见识过兵祸战乱。随着周雅人道出一句“地效以响”,原本凄凄沥沥的乱音骤然一转,战场上鼓声与号角声突然交织响彻,自周雅人手中的“律管″荡开,几乎震耳欲聋。五音生于阴阳,分十二律,天效以景,地效以响,即律也。于瞽师而言,阴阳五行十二律,中有万古无穷音。方才悲壮的音符自京观中一响,他便知道此律乃亡国乱世之音。周雅人采风迹“立象”,以律管审声辨音一一十二杀局中的古战场便浩浩荡荡显露出来。
在场所有少年目瞪口呆,振奋地盯住古战场上显现的“象”,完全身临其境。林木头一遭见闻,被这个声势浩大的场景震慑住了:“这个……这个是什么李流云一直无缘得见瞽师采风“立象”,整个人定住当场,好半晌才回过神,开口解答林木的疑问:“在还没有文字的先秦时期,那些传说和神话就是瞽朦通过风音寄言的方式,口耳相传的流传下来的。”林木没听懂:“风什么言?"怎么就能扯到先秦时期?连钊倒是长了耳朵,只是不明其意:“风音怎么寄言?”“至治之世,天地之气合以生风,律得风气而成声。在瞽蒙听风的体系当中,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风为声之宗。"李流云毕竟鲜少回宫,其实并不多么了解瞽师,只偶尔于听风知答疑解惑时提过几句,“据说,瞽朦会将当时所发生的事迹,一言一行或一字一句都效以八风之音,合阴阳五行之声,在风中立象寄言。”
“什么意思?"连钊震惊了,“显露的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吗?”李流云道:“三皇无文,结绳以治,自五帝始有书契。我们总说,没有文字就没有历史,因为所有的事迹无从考证,便一股脑归咎为神话传说。但其实不然,很多事迹,瞽宗早已将历史寄于天地之道,供后世听风考证,这也是听风知的职能之一。”
只可惜遗迹难觅,自春秋战国诸侯争霸,礼崩乐坏,乐教制度崩溃瓦解。身兼讽诵之职、听风制律的盲人乐官纷纷散落民间,或沦为权贵们纵情声色的伊伶,进退俯仰无序,声音淫靡无度,于是盲人乐师终不可以道古。后世能听律闻古者已寥寥无几,失去掌六律合阴阳的瞽师,那些无文字记载的传说传着传着,就成了虚不虚实不实的神话。然而他们不知道上古时期瞽宗早已通过听风制律、托音寄言的方式记载,只有真正继往圣绝学者才足以从中“闻古道今”。
“所以人们常说,吾非瞽史,焉知天道?"李流云一指前方战场,镇定道:“听风知采集风语,这叫闻道,也就是大家总是误以为的通灵,自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迹。”
世人愚味,这哪里是什么通灵?!
好比《吕氏春秋·古乐》中云: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帝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以祭上帝。
便是以天地自然相合之风音制乐,以祭上帝。先秦礼乐治国,乐律并非用以歌舞升平的消遣享乐。所以于瞽师而言,阴阳五行十二律,中有万古无穷“言”。连钊及一干太行道弟子到这一刻才真正理解其中深意,不知觉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原来所谓沟通天地的圣人,能以耳通神,闻声知情是这个意思。不然呢?李流云不解地看向几位同门,大家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在那盲目崇拜吗?
几位慕强的太行道少年历来听风便是雨,经李流云一番讲解,对场上“立象"的听风知佩服得五体投地。
且见千军万马集结城门之下,旌旗在朔风中展动如云,忽闻风语:天元十七年,后梁景安王刘昌渝举大军四路北伐,兵围蒲州,郡守卢恒死守拒敌。“天元年号,"李流云有些印象,“应是岐朝末年。”林木不甚了解:“岐朝末年?”
李流云出身皇室,自然知晓历朝历代:“战乱之世,处处都是起义和暴乱。”
周雅人的声音低而沉缓:“王朝更迭必有一场腥风血雨,岐末内忧外患,战乱厮杀六十余年。”
军阀割据,各拥兵甲据地称雄,大大小小的政权在此间先后建立,或恃强而凌弱,或结党以伐异,兵戈四起,迭相吞噬。分裂,混战,可谓天下大乱。
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