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风陵渡
黄河水裹挟着秦晋峡谷间的泥沙,在晨光里翻涌出金灿灿的波涛。渡口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走卖的小贩正向一名白衣少年兜售刚出锅的蒸饼。
“起一一锚一一咯!"随着一声拖着长调的号子,连钊麻利付完钱,抱着一大袋蒸饼跃上船尾。
与此同时,两三名船工将铁铸的锚链从浊浪中奋力拽起,渡口开闸放行,停泊的商船缓缓离了岸。
蒲津渡下游五六十里便是风陵渡口,白冤和周雅人这次选择走水路,于是攀着太行道几名少年与衙府的交情,无需额外租船,浦津渡的津吏发放完公验,顺带手将几人塞上这艘南下的商船。
“听风知,吃个蒸饼。“连钊分完给师兄弟,便将纸袋递给周雅人,他是按人头买的,里头仅剩两个蒸饼,但是抹不开面递给另一位邪神。周雅人自然而然转交给白冤:“人间五谷,要不要尝尝?”白冤瞥了眼冒着热气的蒸饼,刚要拒绝,周雅人又往前递了一寸,轻声开口:“他们给你买的。”
白冤视线一转,几名少年立刻埋头啃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排坐在米缸前的仓鼠。
少年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轴转地忙活了数日,饥一顿饱一顿,活生生养出了个狼吞虎咽的吃相。
看着居然颇有食欲。
于是白冤领受了这只冒着热气的蒸饼,捻在指尖端详须臾,索性张口咬了。咬完后,她垂下眼,直视舱外翻涌的黄浪,嘴里慢慢嚼着,心底掠过那句"人间五谷",不咸不淡的蒸饼居然嚼出了一番滋味儿。几名少年时不时偷瞄过来,正暗中观察,白冤冷不丁开口:“看什么,贼眉鼠眼的。”
林木不打自招:“谁看你了!”
白冤的眉眼在日光斜照下舒展开来:“没见过邪祟吃素?”众少年:”
“不对,"于和气小声道,“这不是重点。”林木:“什么是重点?”
闻翼:“她说我们贼眉鼠眼。”
众少年大眼瞪小眼地彼此面了会儿相,自认为五官端正一一这邪祟怎么骂人呢?!
周雅人摸出最后一个蒸饼,兀自咬一口,细嚼慢咽地吃着,然后在这群少年的嘀咕声中笑弯了眉眼。
白冤侧目,盯着他微弯的眼尾,长睫在尾梢落下一片清浅的阴影。周雅人似有所感地抬眼,迎上白冤毫不避讳的视线,弯起的眼尾缓缓拉平。白冤也不拐弯抹角:“上船之前,在跟谁通风传信?”上船之前他召了飞奴往长安传信,周雅人坦然道:“我师长,宫中大司乐。”
白冤没再追问,因为那只飞奴刚跃上渡口,就被一根冰丝绞住,扑棱着翅膀从半空扯落下来。
白冤展开看完内容,不动声色地将传递阴燧下落的信笺撕成碎屑洒进黄河。既然白冤不再继续往下说,周雅人也沉默不语,他其实知情,因为上船之前,目睹了全过程的流云私下告诉他:“太阴受刑者截下了飞奴。”“嗯,“周雅人并不意外,只是太阴受刑者这个称呼实在长了些,于是他好像有些不分轻重地开口,“她叫白冤。”
李流云并不在意称谓:“用不用再传信一封?”周雅人道:“按殿下的意思办吧。”
没想到李流云居然问:“依听风知的意思呢?”“白冤不允许阴燧的下落泄露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容易出纰漏,而且很可能对她不利。"周雅人顿了顿,“既然信笺没送出去,殿下若肯通融,就算了吧。”李流云别有深意地看着听风知,之前在京观十二杀局中时,他和师兄弟屡次受白冤关照才没被万箭穿心,无论如何,理应还这份搭救之恩,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你的事,我不过多干涉。”周雅人没料错,这位殿下虽然照章办事,但没有真的刻板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白冤和周雅人在客舱内两相无言的对视片刻,彼此皆是心知肚明,只是各自目的迥异,交不了心,谁也没有主动挑明。商船顺流直下,行驶还算平稳,依听风知之见,今日天清气朗,河谷不会掀什么风浪,顺当的话落日前就能抵达风陵渡。几名少年在客舱内闲来无事,声讨完十恶不赦的演师又开始声讨屠城暴君景安王,他们甚至还在蒲州某教谕那里要来一本史籍,恶补岐朝末年的史籍,材木无比较真儿的指着某一行笔墨控诉:“师兄看这里,居然写景安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收拾岐朝破烂山河,力挽狂澜,将四分五裂的天下重归一统,让百始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是结束百年混战的开国明君,嚅,都给他捧成千古一帝了!”
白冤盯着非黑即白的林木,保持着不染尘埃的少年心性,还没经历人性的磨砺。
白冤随口道:“建功立业,休养生息,没毛病。”林木翻来覆去都没发现书上有关景安王屠城的记载:“你这人怎么一点立场都没有,他对蒲州城犯下的暴行完全被抹去了呗。”“谁也不是我亲戚,我要有什么立场?"白冤轻描淡写道,“没有他屠城的记载不是很正常,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的一言堂,谁乐意把黑历史往史书上写,图什么?图口诛笔伐?还是千古骂名?”
林木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仁限,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甚至觉得手里这本史籍虚实难分,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