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重,终须下马来!”在凉州军的声声下马诗里,高见琮翻身跃下,轻撩喜袍,阔步朝府内走来。他杀气重,治军严苛,平日在军中总是不苟言笑,底下将士都见过他马前系着一圈匈奴人首级庆功的模样,即便穿着喜服,所到之处人群还是不自觉分开,主动让出一条路。
待走到李缜面前,迟疑片刻,红着脸唤了一声:“舅父。"1仿佛一泓封冻的湖水瞬间瓦解冰消。
卫风首先俯仰大笑起来,身后众人哄闹,笑成一片,他越发觉得如芒在背,连李缜背上的人看都不敢看一眼。
雪时眼疾手快,将喜绸另一端塞进他手里,高见琮猛地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喜轿走去。
李缜将王濯送上婚车。
高见琮便要向娘家人行礼,他静默片刻,竞是直直跪了下去。“殿下!"李缜避不敢受,慌忙去扶,“这使不得啊!”“将军授我以兵法,教我习刀枪,予我……”予我爱妻。
高见琮在心中默念,再拜叩首。
“请受此一礼。”
王濯在婚车内怔然出神。
两世为人,无人如他这般,敬爱养了她十七年的舅舅。上一世即便她位至中宫,万人之上,别人也只会奉王景年为圭臬,称道王家的富贵无极。
她试图反抗,试图改变,在无数个场合试图说起她的母家,却总是被堵回去,后来她想明白了,是高见琦不愿意提,这是个出嫁从夫的年代,她的一切者都系于丈夫一身。
是高见珀嫌她的母家寒微,时时处处,都以王谢两家之后自居。婚车晃晃悠悠,轮毂在心湖泛起波澜。
“新郎官,礼观来!”
婚车被当街拦下。
这是近两年才兴起的“障车”习俗,世族迎亲时六礼丰厚,便有好事者广奏音乐,遮佣道路,邀致财物,更有甚者还敢上前调戏抢夺新娘。迎亲的人为求吉利,即便散尽家财,也不敢当街翻脸闹得见血光。眼看障车的人四面围过来,卫风连忙上前阻拦。“钱都给他们!护着婚车!”
高见琮驱使盗骊后退两步,紧贴婚车而立。但那群人如水鬼一般,仗着这些军爷不敢在今天动手,各个伸长了胳膊,想要直接踩着车辕爬上来。
“你坐稳些。”
王濯只听了这一句,婚车骤然疾奔出去。
她挑帘一看,高见琮不知何时弃了马,坐在车前,双手执辔驾着马车向王府疾奔。
风雪拂落,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下去,擦过他鸦羽似的鬓发,黑与白两种颜色洗尽铅华。这身大红衣服披在他身上,倒真真像个鲜衣怒马赏尽长安花的少年。
看得久了,霜雪白了两人的头。
婚车终于停在王府门前。
卫风带着人跑了一路,形容颇为狼狈,仔细点点,银钱箱子已然空了三个。“无妨!"高见琮挥手。
盗骊踱步到他身后,重重喷出一个响鼻,马蹄在地上猛踩。“殿下娶了媳妇,连马都不爱了!”
卫风挤眉弄眼地吹起口哨,高见琮装作没听见,朝婚车伸出手,请王濯下来转毡坐鞍。
步入王府,拜堂成亲。
第一拜天地,祈愿大梁国祚绵长。
第二拜李缨神位,祈愿她泉下安息。<1
第三拜…与她共山海,共喜乐,共长生。
高见琮全程紧盯靴尖,即便知道有扇面挡着,还是未敢直视。礼毕。
雪时作为贴身女使,请出奠鹰,“遮女出堂”。这鹰是要留作婚后放生用的,不能杀死,高见琮猎鹰时,一心只想猎个最好的,于是特意从被漠北带回这只千里难寻地海东青,却忘了这畜生最桀骜难驯,怎肯安心待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才将它从笼中拎出来,那鹰便猛啄雪时的手背,要挣脱飞走。“小姐救我!"雪时都要哭出来了。
高见琮连忙伸手,三指成钳,在海东青脑后用力一捋,那畜生立时便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立在雪时手中,抖了抖羽毛。雪时将海东青递给王濯。
王濯亲手系上红绸,捧到高见琮面前,本该说一句“夫君鹏程万里”,那两个字实在叫不出口。
想了想,她说:“祝殿下开疆扩土,封狼居胥。”高见琮紧紧盯着她,目光如火,几乎要将遮面的绸扇烫出个洞来。他说:“我喜欢。”
喜欢这句祝愿,也喜欢…她。
他握紧王濯的手,一起将海东青放飞云天。掌心带着微微战栗的炽热,仿佛数尺雪被下刚刚苏醒的小兽,在她腕骨上流连许久,最后轻轻放开。
“等我。”
高见琮在她耳边轻声道。
王濯被送入洞房。
一关上门,雪时立刻松了一大口气,倒了杯茶水给她:“这喜酒还要喝两个时辰呢,姑娘快坐下歇歇,但愿殿下不要喝醉了。”喝醉了才好呢。
王濯想着,心跳又加快起来。
若是高见琮没喝醉,她要怎么办?
难道真要假夫妻真成婚……
她既占了正妻的位子,再一味推拒阻拦,将来对帝后无法交代,对高见琮也不公平。
可真要……她又过不去那一关。
左右看看,婚房竞没有别的人伺候,雪时出去要茶点,想先给她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