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地下室很黑。
视觉几乎被剥夺,耳边断断续续的水滴声愈发清晰,听得人焦虑而紧张。
隔着锈迹斑斑的铁门,他似乎能听到女孩虚弱而倔强的呼吸声。
年幼的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涌入鼻腔的是如同血腥味一般的铁锈,以及甜腻的、粘稠的蜂蜜发酵气味。
他看不到女孩的脸,只能透过铁门的缝隙,看到那束细碎的光落在女孩纤细瘦弱、白得失去血色的手臂上。
从手腕直到手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针孔,只一眼就触目惊心。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低下头,听见了来自胸腔的一声声闷响。
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一切而心惊,还是因为自己构筑的世界崩塌。年幼的降谷零声线颤抖,不自觉地退后半步,差点将自己绊倒。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是艾琳娜阿姨做的!”
他想要逃走,抬眼却对上一只冷漠的、仿佛失去灵魂的眼睛。
在黑暗之中亮得惊人,穿过狭窄的门缝,将他定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生气?”女孩的声音平静而不解,在空旷而逼仄的地下通道中回荡,“你凭什么生气?”
……
或许是此刻的蜂蜜酒太像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了,让他在那一瞬间,几乎忘了她也是组织的一员。
无端升起的愤怒之后,是从回忆抽离出来的疑惑。
没有人知道他的这段过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遗憾与懊悔。
更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潜入组织,想将当年的惨剧抽丝剥茧,找到白鸠制药倒闭背后的真相。是什么逼得宫野夫妇离开白鸠制药加入组织?地下室的那个女孩,如今又在何处?
她还活着吗?
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而如今,蜂蜜酒将自己至于人体实验的危险之下,露出那一节与他记忆中相似的手臂,真的只是巧合吗?
休息室外爆发出新的一轮起哄,降谷零被这喧闹声惊醒,视线重新聚焦。
他垂着眼,看到地面那摊蜂蜜水形成的镜面之中,女孩眼眶红肿,死死咬着嘴唇,让人不自觉生出怜爱。
让他瞬间联想到一个词——“勾·引”。
没错。
她在勾引他。
利用她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利用与他记忆相吻合的脆弱与不堪的境遇,利用他的愤怒和同情——毫无底线地勾引他。
现在看来,她和他心底那个永远平静冷淡的轮廓,分明没有半点相似。
仿佛他心中偶然滋生的熟悉感与违和感,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降谷零瞬间清醒过来,眼底的复杂情绪如潮水般褪去。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只有他自己听得出来的自嘲之意:“我为什么生气?”
真凛愣住,挂在眼角眼泪将落不落,因他意料之外的反应而眨了眨眼睫,那滴挤出来的泪珠终于如蒙大赦般坠落,在脚边黏腻的水面激起一片波澜,同时也击碎了她短暂的胜利姿态。
她看到眼前的金发男人向后退开一步,与她拉远了距离。
那双紫灰色的双眸里本该染上的蜂蜜香甜已完全消散无踪,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明。
些微敛起的眉心已经舒展开来,嘴角甚至是略带笑意的。
“我为什么要生气?”降谷零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情绪激动的不是他一样,“是蜂蜜酒你误会了。”
腹部突然一阵坠痛,真凛咬紧牙关。
哪里出错了?
她不得不迅速重新进行分析。
此前,波本扮成男公关进行任务,却坚持着绝不进行肢体接触、绝不与任何客人有言语上的暧昧,并非他从来不用这些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而是——他厌恶牛郎店和山本医疗的勾当。
无论是为了钱和排名与拐卖团伙、器官贩卖、黑市试药勾结的男公关们,还是为了给担当男公关冲榜而堕入风尘行业的女孩们。
他打心眼里不认同这里的一切。
真是稀奇。明明自己也是这样组织的一员,为什么会有如此伟光正的一面?
几乎是在刚看完琴酒给她的情报后,她就决定了攻略波本的手段。
以自己作饵,将自己至于他所强烈憎恶的危险之下。
最好的猎手将自己伪装成猎物的姿态。
她让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让波本掌握主动权,主动地推进二人的关系,让他站在“救世主”的位置,同情她、救济她,将所有的关注倾注在她身上,逐渐变质为保护欲,再潜移默化地发酵成好感。
他明明已经上钩了。
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
真凛抬眼想观察降谷零的神态,却发现一道锐利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锋芒。
毫无疑问,对方也在观察着她在这一瞬间的神色。
她暴露了吗?
不。不可以。
真凛捂住肚子,忍着疼痛与他对视。
降谷零当然发现了她此刻的异常。但前两次的演戏还历历在目,有了前车之鉴,此时她所有的行为都理所当然被他视作演技,视作她勾引他的手段。
于是,他无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