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随水纹轻微晃动,虽不算很清晰,但也能看得清楚。
镜花水月。
这是宋仁的第一反应。
每容他细琢磨,倒影中的画面便动了起来。
按理来说,倒影中呈现的只有画面才对,可宋仁脑海中却仿佛真的听到了声音,紧接着眼前一阵漩涡般的吸力传来。
他仿佛进入到了画面中的场景。
冰冷,潮湿,梅雨季黄昏,阴气最重的申时三刻,天地阴阳交替的特殊时刻。
这是宋仁的第一印象。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可以瞧见府院内的场景。
浓雾在青石板路上蛇行,八双草鞋踏碎满地纸钱,画面中,一场葬礼正在进行。
老槐树上栖着的乌鸦突然炸开羽毛,血红的眼珠追着摆放在院落中央的那口墨斗线缠身的阴沉木棺。
檀香混着尸臭在雕花梁柱间游荡。
十六盏长明灯照得楠木棺椁泛着油光,棺头贴着的黄符被穿堂风吹起一角,露出下面青灰色的指甲盖。
戴着玉扳指的总管捧着鎏金痰盂的手在抖,盂底那滩黑水里浮着的血丝,正诡异地扭成蝌蚪状。
寅时的梆子声卡在雨幕里。
“时辰快到了,用糯米灰浆封棺!”
妆容怪异的神婆掏出银镯,轻轻撞在墨斗盒上,叮当作响。
八个脚夫吞咽着掺了朱砂的烈酒,摸着黑将抬棺杠穿过墨线缠裹的棺身,麻绳突然无风自动,在脚夫虎口处勒出紫痕。
二姨太的绢帕捂不住抽泣,泪珠子砸在铜盆里。
管家捧来少爷生前最爱的描金蛐蛐罐,刚放进棺椁头侧的陪葬格,罐里突然传出指甲盖刮陶壁的脆响。
好不惊悚。
“少、少爷昨儿个下晌才咽的气……诈尸了?”捧罐的小厮被惊得一屁股跌坐在雨里,裤脚渗出的尿渍混着纸灰。
“混账!再乱讲话,打烂你的嘴!”
冰冷的声音传出,镇长从影壁后转出来,一席白衣湿得发黑。
他盯着棺椁底部渐渐晕开的水渍。
那不是雨水,而是混着朱砂的尸液,此时正顺着榫卯缝往下滴。
“屏息凝神,不要慌了神!申时三刻,阳衰阴盛……该送少爷上路了。”
神婆的声音回荡院内,将一块浸透黑狗血的秤砣压上棺盖。
镇长看向总管。
总管点了点头,冲着送葬队伍朗声:“时辰已到,起棺,送行!”
八位脚夫闻言,齐力将棺材扛了起来。
暴雨中,整条送葬队像条将死的蜈蚣,在满地纸灰里抽搐前行
三十二个引路人抬着引魂幡刺破雨帘,率先在前,白衣孝服的家丁抱着纸扎的童男童女并行两侧,在风里转着描漆的眼珠。
八名脚夫每走一步,棺材似乎就变重了几分。
送葬队伍刚走出镇长府,脚夫肩头的丧纹布便已渗出血印,棺材每晃一下,缠裹的墨斗线就迸出几点星火。
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出悲怆,更多的是一种惊恐。
方才给盖棺的时候,他们分明听见棺内传来牙齿啃咬的咯吱声。
走着走着,神婆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过阴桥!”
神婆猛地撒出一把铜钱,铜钱在积水中打旋,却怎么也沉不下去。
与此同时,抬棺的脚夫感觉肩上的分量骤然变轻,像是棺中人在配合着抬杠的节奏往上顶。
不等他们细想,队伍末尾突然响起尖叫。
棺头那碗倒插竹筷的祭饭里,米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霉变绿,紧接着抬棺的麻绳突然勒进脚夫肩头。
不是下压的力,是棺椁自己在往上顶!
“咯吱——”
棺材内部忽然响起抓挠声,指甲刮过桐木的声响让所有人打了个摆子。
前排的脚夫被吓得腿肚子抽筋,有人下意识地喊出声,瞧见棺材缝里竟渗出黑血,顺着墨斗线往下淌。
“不要停!继续往前走!”
神婆的铜钱剑拍在棺盖上,三柱线香突然拦腰齐断,那抓挠声愈发急促,抓挠声里混进了骨节错位的脆响,像是有什么要撕开浸透朱砂的裹尸布。
棺材猛地一沉,麻绳绷出毛边。
神婆腰间的铜铃铛突然炸成碎片,她猛地看向一旁的总管。
总管会意,摘下玉扳指按在棺盖上。
震动的棺材骤然平静,似是一切都未曾发生。
送葬队伍一路出了镇子,一只只趟着满地符灰在泥浆里拖行。
陵园内。
暴雨冲刷着新墓墓碑上未干的朱砂,将墓志铭中的“早夭”二字染得猩红。
总管微微转头,瞥见镇长咬着后槽牙,鼓动的喉咙传出一声闷哼,像是少爷最后那口卡在喉咙里的痰血。
“若不是老爷您给大姥姥顶香抬轿,少爷不该夭折那么早的……”总管欲言又止。
“住口!不可对大姥姥不敬!”
镇长猛地抬起头,天空一道霹雳,眸中涌动着血泪。
……
画面戛然而止,破碎成晃荡的水纹。
宋仁猛地回神,口中喘着粗气,抬眼看向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