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澄继续耐心追问。
原来这浊水庭按理来说属于浣衣局,主司清洗嫔妃月信污衣、染病中衣等秽物。
秽物不可污染皇宫内河,故而处在南隅与护城河接壤的下游,这也是为什么顾清澄坐着木盆,顺着内河向下漂流至此。
去了浊水庭就等于半只脚远离了皇宫,这原本是个旁人避之不及的活计,但孟嬷嬷却自请来浊水庭独居。
问及缘由,她只道天高皇帝远,如今宫内用度奢侈,各宫有了秽物都直接焚烧换新,哪里需要浆洗,她一把年纪乐得清闲自在。
顾清澄也是头一次听说,皇兄的后宫用度如此奢靡。
至于诊金,孟嬷嬷慈悲笑道,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宫人总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又不是人人都有主子疼、有太医署的关系,而她恰好会点三角猫医术,平日里给宫人卖些止疼散金创药。
时间久了,便有了这不成文的规矩,小病百文,大病千文,从排污闸给她下定,她按需配药。
每月逢三的日子,浣衣局的官娘会来浊水庭巡视取物,顺路把她配的药带上去,分给各家宫人。
三脚猫的医术孟嬷嬷没说,是顾清澄说的,因为孟嬷嬷说她只是练武走火入魔。
孟嬷嬷继续笑得像个神医,无论顾清澄怎么问尖锐的问题,她都能用医者仁心兜住,最终把重点落到诊金上。
“我亲自回去取。”顾清澄没好气道。
“姑娘不可。”孟嬷嬷笑眯眯拦住了她。
“为何?”
“你还没好透,这治疗一次只能管个三日,没治完怎么放心让姑娘走呢?”
“我三日之内取了诊金再回来。”
“不可。”
“为何?”
“一是姑娘分币未付,贸然走了我不放心,二是姑娘……可能还站不起来。”
话音未落,正努力站起来的顾清澄跌坐在了床上。
“这算什么!”顾清澄开始黑脸。
“这算我救了姑娘的梦魇。”孟嬷嬷的脸上恢复了淡泊,“若是不救,姑娘今日便永远从梦魇里醒不过来了。”
“我怎知是你救的,不是我自己睡醒的?”
“我说的管三日,是三日不发梦魇,姑娘大可停药,三日后试试看。”
顾清澄实在是不愿回想方才的梦,只闷声道:“那我现在没有钱,我兄长也没钱。”
顾清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己藏在怀里的香囊露出了一角。
“这可是金线啊!”孟嬷嬷是个识货的,伸手就要去拿。
“这个不行。”
顾清澄下意识拦住了她,
“怎么不行,一看就是宫里哪个贵人不要的。”
“绣的什么玩意,你兄长捡的吧?捡来就是你的!”
“不是,这个不是我兄长的。”
顾清澄的声音沉静下来,却抓住了皱巴巴的香囊。
——这是她隐晦的秘密。
皇兄那日说,杀了三皇子后,她就能回宫待嫁了。
嫁的,皇帝没说,她也知道是江步月。
这是她曾准备送给江步月的香囊。
她有记忆的后十年里,都只全心全意辅佐兄长,倾城公主在武学和谋略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同时也有了两个致命的缺点。
一是长期以七杀的身份蛰伏,为皇帝卖命,旁人不了解真正的倾城公主,她也很难和外界接触,从而拥有正常的情感。
而江步月是唯一愿意和内向多病的倾城公主亲近的人。
二是她大把时间都用来读书习武,倾城公主该会的东西她一概不会,她的贴身宫女琳琅时常要顶替她来应付琴棋书画。
但顶级的刺客最擅长伪装,因此她真心实意地认为,倘若从此收手回宫待嫁,就要学会做倾城公主,那便尽早开始入戏。
她便请教琳琅,熬了几个大夜,绣了这个香囊,这是倾城公主赏给未来夫婿的礼物。
顾清澄在最后一次刺杀前,拿出了香囊,请皇帝替她赐予江步月。
但皇帝只是看了一眼,他说,让琳琅绣个精致东西送来罢。
质子入赘,不配用金线。
大火逃生那日,顾清澄看见了,江步月的腰间,添了琳琅绣的双鱼香囊。
她手中这个亲手绣却的潦草玩意儿,入戏太深,反倒不知觉地藏进了一些少女的感情。
倒显得多余了。
少女总忍不住幻想把温柔疏离的质子占为己有,可七杀不会。
马车上与赵三娘针锋相对,江步月的反应,与倾城公主所熟悉的那个的步月公子截然相反。
他也许比她还会演戏。
但她觉得再正常不过,这个皇城里,人人都在狩猎,人人也都是猎物。
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顾清澄心念已定,握着香囊的手松开了。
孟嬷嬷见状接过,郑重道:“治病救人也是生意,给了诊金,老身断不会加害于姑娘。”
“我什么时候能起身?”顾清澄继续拉扯。
“这个是另外的价钱。”孟嬷嬷的观音面吐出冰冷的话语。
“我付。”
“那得等我算一下,姑娘来的时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