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渊泪落连珠子,急得鸣咽,口里含含糊糊唤着"阿娘”,拿小手去握魏陈氏干枯嶙峋的手爪。
瞥见魏陈氏张了张口,喉咙滑动,小魏渊连忙把身子压得低低的,耳朵贴在阿娘嘴上:“什么…阿娘你说什么?”
……冤。“这一个字儿是拿一口气送出来的,可连这口气都快是凉的了。小魏渊正惶惶,倏地,那干瘦的手一把钳住小魏渊,惶急之下,小魏渊对上魏陈氏的眼睛一一
那招子真亮!魏陈氏的眼睛生的好看,可小魏渊不记得,除这一次,阿娘的眼睛何时如此亮过:
“冤……二娘,记住,魏家含冤!!!”
“魏家只你一个了……你发誓,给魏家翻案报仇!”“快……发誓呀…翻案……报…仇!”
魏陈氏面上浮红,心绪跌宕,死死盯着女郎,连眼珠子都凸出来,小魏渊又忧又怕,气慌得喘不匀,点点头,又慌乱点着头,拿手指天,伸了四根指头,一瞥不对,又慌忙蜷回一根。
她的声音尚且稚嫩,发着颤:“魏二娘对天起誓……北…终有一日,儿将为魏家翻案报仇!″
魏陈氏终于挤出个满意的笑,头轻轻一摆,倒了一口气,然一口气还没倒完,气息忽地一窒一一
小魏渊打了个摆子,忙探手去试,魏陈氏已然断气了。阿娘手还攥着她,眼和口都不曾阖上。
魏陈氏是笑着去的。
下人命贱,一口薄棺盛了魏陈氏去了,魏渊已流不出眼泪,旁人见了,都摇首叹这女郎无情义。
只魏渊知道,眼泪是掉给疼自己的人看的,家人死了个净,她又哭向谁?魏渊在梦见自己对着阿娘发誓时恍然惊醒,天光已经大亮,漏刻翻转,已经巳时了。
难得的噩梦,梦中血流成河,鲜血淋漓。
梦境逼真,醒来仿佛还能忆起跣足趟过父兄族人的头颅,死不瞑目的头颅时的哀恸一一举家遭遇不测,亲人含冤而死,血光之灾,惨不忍睹。魏氏七十四条人命仿佛一齐伏在她背上,阴言泣语像道道鞭子,染着血一-屋外飘着雪,天色蒙蒙亮,魏渊索性起身,没有点灯,趁着星夜之光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捧着茶盏没有坐,就这样倚着桌子小口小口啜着。魏渊回想起当年自己那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一样的追查与复仇。此事多艰,甚至或许可以说,对魏渊这样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子而言,几乎只有失败,没有成功。
阿耶去前,在牢中一句话也不曾留给家中妻女,只是唉声叹气。魏渊曾经偷偷听见阿娘泪眼问阿耶,究竟是犯了何事,那时阿耶只叹气,说阿娘只是妇道人家,并不明白。
世事无常,昨日辉煌,今日便有可能化为尘土。天命如此…天命如此么?
那么,魏渊不明白,若是如此无理,天命又有什么公道可言?到最后,魏渊自己也说不清究竞是放不下仇恨,还是一意想讨个讨不到的公道。
后来在教坊司时,选中宁氏下手,不只是因为其父乃是云州刺史,更要紧的是,宁刺史,宁宏,在云州任上,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调任。魏渊知道,我朝规定,五品以上封疆大吏任期三年,三年一转职,有改有徙;三年一转任,无异初。而若是魏渊所记不错,正是在自己八岁时,父亲携妻带子,前往刺史府恭贺宁刺史上任。
也就是说,宁宏在云州刺史这一位置,已经连任七年有余。固然有一般例外,可当时风云几乎席卷了半个云州,云州望族几乎全数银铛入狱,而宁宏历经此事,不仅毫发无伤,还能连连就任,若说此中没有内情,魏渊是决不相信的。
然而那时,越是深究,便越觉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