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的“家”。她小跑到前将门打开,绑了门帘,惹得铃串阵阵作响。孟文芝跟身而入,将箱子放在桌上,也找不出要说的话,只表示人要离去。转身时,阿兰蓦地在他身后细语留道:“大人辛苦一路,不妨坐下歇歇再走?”
脚步随声止住,孟文芝回首,轻答一声:“好!”阿兰今日在山头上难过许久,约是悲伤洒尽,这会只留下了快乐的情绪,见他答应得利落,心里十分开心。
那茶具既让他辛苦提了一路,自是要为他所用的,这本就是她最初的意思。那日不小心把孟文芝灌倒在此,她过意不去,备下好茶,到底是她囊中羞涩,还缺一套喝茶的用具,却是差得瞧不上,好得买不起。幸在今日,只朝扇上写了一句话,就换得这套白瓷茶具。阿兰先前总惧他怕他,就是因为他为人太过正直,如今,也正是因为他太过正直,倒也少去了许多的警惕。
这次,她将大门严严实实地闭上。
一壶热茶闷好,茶烟袅袅,飘舞飞旋在他二人视线之中。孟文芝率先提壶,要为她斟茶,壶嘴水未流淌,香气却先从中溢出。闻起来颇为熟悉。
“此茶甚香。"孟文芝道。
“多谢,"阿兰接过茶,“是蒙顶黄芽。“她不常喝茶,去买时,专门要了店里最好的一种。
孟文芝一听名字,这才想起何时见过,随口说:“蒙顶黄芽,我母亲一直喜欢喝。”
“那你呢?”
“我也很喜欢。"孟文芝放下茶杯,“洛阳初有此茶时,我年纪还小,就跟着母亲喝,想来,它伴了我许多年。”
阿兰没料想自己竞能歪打正着,有些欣慰。“你家在洛阳?“她问。
孟文芝点头答:“是。"轮廓在茶烟格挡下变得很柔软。阿兰三指在外,摩挲着茶杯,仍觉有些烫手:“听闻那里景色很好。”“再过不多时日,牡丹花开,更是美丽。“这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回家了,他浅饮一口,品味着,又道:“你的家乡就是这里么?”阿兰眼神一晃,缓缓吐出二字:“正是。”“怎么不曾见过你的亲朋?"孟文芝疑惑。此话阿兰本可以寻常应对,可今日听着却格外地戳心窝子,眼鼻又酸涩起来,语无伦次:“我没有亲朋……我是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孟文芝见她这样红了双眼,终于知晓为何今日见她,眼皮是那样的肿,像玉兰花瓣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阿兰已生生把情绪憋回去,孟文芝对她说:“你不是一个人。”
“你说想和我做朋友,"孟文芝认真看着她,“我便已经是你的朋友了。”趁阿兰惊讶,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我不会后悔。”怎么那日他人醉倒,耳朵却还能将她的胡言乱话听进心心里,记到今时!不知为何,阿兰觉得胸中有些憋闷,不自觉将手扶在领口,指尖搭在边缘,很想将它扯松一点,却还是忍耐了动作,将手滑在了胸口。原来,这样憋闷,是因为里头的一颗心跳得太快。“你那日,都听见了?”
孟文芝目光闪烁,却还是不解地问:“听见什么?”“我对你说的话。"阿兰犹豫道。
“说的什么?"孟文芝又问。
阿兰正想开口,忽止住,终于明白过来,抬眼轻喊他:“你听见了!”孟文芝一笑,这才坦白,点头:“是。"脸上还正派十分,叫人无从埋怨。阿兰撇开目光。不知怎的,今日头脑并不清醒。“茶水凉了。“孟文芝怕她不愿再理自己,主动又为她添了些热茶。阿兰仍有些不好意思,偏过脸,未做出反应。“是我想和你做朋友。“孟文芝放低姿态,将她的茶杯端起,递给她。阿兰这才道了谢,伸两手去接杯。
孟文芝却没有立即松手,他还有话想说,可堵在嘴边,反复尝试,就是说不出来。
“孟大人?"阿兰已察觉异常,试探着问。他放弃挣扎,悄然叹气,松了手,道:“水满,小心。”今日与那日不同。
那日是酒,越喝越糊涂,今日是茶,却是越喝越清醒。这时,他竟希望喝进肚里的,都是酒水。
气氛越发正常,茶壶不再有热气冒出,空气恢复晚上的凉。两人相视,每一处都格外清晰。
“大人稍等,我再去热一壶水。"阿兰正要起身。孟文芝却另有话说:“你不必拘谨,像上次一样,唤我姓名可好?"<1阿兰已站起了身,既欲走,又欲留,裙子摇摇晃晃,摆动不止,终是只能开口说出一句:“孟……大人。”
孟文芝颇为后悔,只将身上一袭官服作为埋怨的对象,不再强求她,回了一声:“好。"话语中,带着她察觉不出的低落。阿兰不再直视他的眼睛,转身去厨房烧水。说是烧水,倒更像在有意躲人。
该是茶水喝得多了。从心脏开始,发散到全身,各处都在突突地跳,强行提了她的精神,头脑里想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就这样,突然就不知要如何再去面对他了,竞想让壶里的水烧得慢一些。不过多时,壶里中响起咕嘟嘟的水声。
阿兰提住手柄,却没把它拎起,而是又轻轻地放下,转身去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打开壶盖,“哗"地浇了进去。
沸水挣扎着熄灭。
但很快,又蹿起更为猛烈的气泡。
又是一瓢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