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的男人对视一眼,嘟囔着答应,“行吧,真是个麻烦精,说不定青阳就是被你这个拖油瓶拖死的,你爹你娘也是被你克...”
“要破除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柳夕雾学着每天都会响起的那道男声的腔调,清凌凌地打断了吴芳的话。
这句话差点把吴芳砸晕,她惊慌地回头,见周围没人才松了口气,本想破口大骂,却因着害怕失了底气,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你吓唬谁呢...”
看妇人这样,柳夕雾轻轻弯了弯唇,若有所思。所以每天都会准时宣读的那些话,果然是这里类似于律法的东西吗?
“好了。”中年男人终于说了进院子以后的第一句话,他轻飘飘地看了柳夕雾一眼,那是打心底里不把对方看在眼里的轻蔑。
“这几日的饭,我会让苗苗给你送来,你自己答应了什么要记得。”最后半句说得低而重,带着隐隐的威胁。
柳夕雾没再回答,看着那两人扬长而去。
隔了好远还能听见那道尖锐女声,“这样也好,还是死了干净。”
柳夕雾垂眸,抚了抚掌中的老茧,这是一个饱受压迫的小女孩的泪痕。
“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用你兄长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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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荣。”盛逸骏的视线扫过孟冬荣怀里蒙着布的黑木盒,沉默了几秒后才问,“离北城远吗?”
孟冬荣轻轻摇了摇头,开口时嗓音已经哑到有些含糊,“就在冀省,今天走,明晚就能到。”
“好。”盛逸骏从怀里拿出钱包,抽了几张递给孟冬荣,“听说只有个同胞妹妹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麻烦你帮我带过去。”
既是给柳青阳妹妹的,孟冬荣便也不拒绝。作为同时期公派留学的同学,他很清楚盛逸骏的性子,便只是答,“我会替你转达。”
“好,谢谢。”盛逸骏犹豫了一瞬,还是抬手拍了拍孟冬荣的肩,“别太为难自己。”
自从那事出了以后,孟冬荣就像变了一个人,原先从未和人起过冲突的人几乎把几个单位的门槛都踩低、桌子都拍烂了。
外人都觉得他小题大做,但同为医生,同为一个阶层长大的大院小孩儿,盛逸骏很懂他,也很懂那个小战士对孟冬荣的意义。
那不仅是以命护他的恩人,更是那个时期第一个越过所谓成分、认可他、新任他的病患。
这样赤忱、勇敢的青年,值得按最重的罪罚惩治凶手,按最高的标准替抚恤家人,也值得他们亲自送他回家。
盛逸骏没和任何人提自己在这件事里都做了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孟冬荣的背影淡出视野,才迈步回到院里。
转身的时候,盛逸骏想到孟冬荣拿着那封家书红着眼垂着头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这一次,他的这位同学、同事、朋友能稍微幸运一点儿吧。
孟冬荣其实很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他也许会被那个小姑娘视为仇人,毕竟他都听说了,那姑娘知道消息后连着哭晕了好几次。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承接来自她的所有情绪,毕竟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是他夺走了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她无论怎么对他,都是他该受着的。
他也计划好了一切,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用他的所有,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柳青阳想给他妹妹的,他都会替他达成。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孟冬荣设想的发生。
他到达平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北方仲春的夜晚寒意依旧很重,他本该在平县休息一晚再由县里的负责人陪着一起去柳青阳家。
但想到之前柳青阳提起妹妹时偶尔皱起的眉、蕴着担忧的眼和珍爱的语气,孟冬荣还是找到了车站的值班人员。
“请问这里距离红岩公社大概有多远?”他费力地弯着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地从开的小窗口传进值班室。
值班的车站人员本在打瞌睡呢,被这道粗粝的声音惊醒,心头一下就冒起了火。
他极其不耐烦地回头,透过有些花的玻璃看见了说话的男人,他紧急收回了即将脱口的抱怨,礼貌地回答,“大概有十二三公里。”
只看这男人的穿着和气度,就知道对方不会是他们这个小而贫困的县里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见男人抬头看时刻表,值班的售票员赶紧补充,“我们县里没有去公社的车,只有往返市里的车。”
怕对方看不起他们这个小县城,售票员有些窘迫地补充,“公社的人更愿意自己走路,就算开了路线也没人愿意坐的。”
孟冬荣确实没有想到会这样,但他很快从售票员嘴里得知了另一个重要信息,“好的,那步行过去大概需要多久?”
“正常走是三小时,但现在天黑了,你又没走过山路,估计到都一两点了。”他好心地提醒,“你可以去旁边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中午估计会有拖拉机去公社,你可以坐那个。”
“谢谢,但我有急事,还是走过去吧。”孟冬荣弯了弯唇,“可以麻烦您告诉我一下大致的路线吗?”
售票员被他的笑晃了神,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有气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