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道:“少年人,莫要太过苛责。”
裴彧垂眸,看着指尖虚虚牵过的墨色袖摆。
距离近了,才发觉方才竟隔得如此远。
他低低应声,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罢了,随他们去。”
明蕴之闻言松了口气,放开手的瞬间,被那只大掌握住了腕骨。
干燥而炙热的掌心贴近脉搏,指腹落下之时,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殿下——”
她忽地抬首,脚步都顿了一顿,错愕地看着裴彧。
“……手上的伤,好了?”
裴彧的目光扫过她的指尖,随口问道。
“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劳殿下费心。”
明蕴之呼吸一滞,抽回手,缩进袖中。除了榻上,她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也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
离那股沉香越近,越让她想到昨夜那玉髓香的奇异香气,让她顾不得分辨裴彧方才究竟是真的关心,还是一时兴起。
她的心不该再乱了。
裴彧忍不住皱眉。
如若此刻再不发觉,未免也太过迟钝——他的太子妃待自己,好像洪水猛兽一般,避之若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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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中言笑晏晏,一派和气。裴彧饮了盏茶,没甚滋味地放在手边。
皇后宫中的茶自是珍品,可不知为何,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晚未曾入口的茶水。那莹澈的茶汤,如碧的青瓷,还有那只柔软的、将茶盏轻轻递来的手。
是因为……那盏茶?
她用心熬煮,甚至因此烫伤,自己却未曾入口?
只是因此,就对自己产生了那样大的意见?
裴彧头一回觉得有些棘手。成婚三年,他似乎还是初次这样强烈地感受到妻子的情绪,尤其是其中的抗拒,几乎要从她低垂的眼眸中溢出来。
他抿了抿唇,目光再一次扫过妻子的脸颊。与从前别无二致的侧脸,眸中含着些浅浅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几位王妃闲话,看不出有半点不悦在其中。
裴彧略坐了坐,续上了没甚滋味的茶水,待到第二盏茶饮尽,他浅舒口气,起身道:“母后,儿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去吧,留你媳妇在这儿陪陪我就好。”
陈皇后许是对齐王的婚事极为满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他一起身,几位王爷也跟着相继告辞。长秋宫中一阵行礼告退的声音,姚玉珠拉着齐王低声嘱咐了什么,隐约能听着几句“早些回府”之类的话,身侧几位王妃当即笑着打趣,她红了脸,却也没否认。
裴彧看了看明蕴之的方向,她仍旧在与身侧的姚玉珠说着什么,像是半点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直到众王爷告退的时候,才略抬了抬眼,回礼问安。
从始至终,都不曾多分给他半个眼神。
更不用提那些亲昵的嘱咐。
一阵秋风,吹得树影缭乱。天色阴沉沉的,将要下雨。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裴彧脚步顿了顿,又极快地辨认出那声音源自于谁,随即又迈步向前。倒是身后的人先一步急了,小跑几步跟上。
“二哥,可还记得先前答应我的事?”
齐王寻了一无人处,凑近道。
他已到了该历练历练的年纪,早有心一展鸿图,教父皇母后看看他的本事。奈何父皇总斥他没个正形不堪大用,迟迟不肯让他入朝历练。他没了法子,只能求到二哥跟前来。
“我知晓工部近日缺人手,就让我去做些杂务也好啊!我都能做的,”齐王瞧他脸色,有些发怵,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壮着胆子接着道:“若是能当个管事什么的就更好了,也好为二哥分忧嘛……嘿嘿……”
“想得倒是简单。”
裴彧斜睨他一眼:“单靠一张嘴皮子,能让大水不发洪涝,还是能让工民吃饱粮食?”
前朝立国不足百年,便有数十次洪涝灾害,大水年年冲垮大坝,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凉州、雍州、并州等地区却连年干旱,常年颗粒无收。
先帝夺位以后,不少能臣呼吁着重修堤坝,兴修水利。奈何前朝多年积弊太深,国库空虚,难以实施。
直至去年初,工部尚书綦自珍上了奏疏,交了个洋洋洒洒长达数十万字的治水方针,自此兴建运河,缓解旱灾洪涝,如今已近两年,正是忙碌的时候。
齐王不满:“嘴皮子怎么了,能说会道也是本事一桩,能哄得人高兴,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
“若不将人惹恼,又何需花言巧语哄人开心?”
裴彧:“听闻便在成婚前不久,你还将人气得差点要撕了婚书。”
“二哥!”
齐王最怕人揭短,赶紧止住太子的嘴,道:“我发誓,二哥若能让我进工部历练历练,无论是做些采办还是真去做苦力,我都绝无二话!”
裴彧没接他的话,只是道:“既然气成了那样,如何哄好的?”
“当然是……”
齐王下意识回答,忽地一停。这会儿有求于人,自是将多年对姚玉珠察言观色的本事用在了太子身上。眼睛一转,瞬间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可是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