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眼泪
兰云锦从不跟人这么胡闹过,也没人在她眼前这么胡闹。在闺阁,读孔孟之书。祖父念着以礼待人,以仁为本,像祖母每天念一句阿弥陀佛,不念就少了点什么。
阿娘教她和阿姐恪守女德,谨记男女有别,不得与外男相见。任何跟风月情爱有关的书籍、话本,若被阿娘瞧了,后果便是抄《女诫》,手心挨几个嬷嬷的板子。
兰云锦倒不怕挨板子,却怕抄书。阿姐又深受耶娘的熏陶,正义凛然,没收她攒的压胜钱,说看了这种污秽书,眼睛要变瞎。知晓对眼睛不好,兰云锦对此失了兴趣。
及笄后,耶娘把她的庚帖递给国公府。
办成婚俗六礼,接着,在府邸的庄嬷嬷,原先她只担任一门差事,打板子,训人。小女娘郎君见她都要怕几分的。快要出嫁时,兰云锦才知她身上还有另一门差事,教避火图。
把礼义廉耻挂嘴边的嬷嬷,教如何跟夫君寻欢。兰云锦愤懑不平,那些板子,嬷嬷也该挨几下。可还是要听嬷嬷的话,听耶娘的话,学会伺候夫君,管理内宅。迈步出闺阁,归根结底是换了座宅院过日子。兰云锦以为,世间郎君皆如孔孟大家所讲,克己复礼,雍容尔雅。即便不能,学些皮毛,也说得过去了。
但卫霄完全相反。
譬如今日他支走裴业,那般骇人的要她和阿姐换回身份。譬如现在,他由着性子,像脱了缰绳的马,把她当作粮草,一味地吃着,只怕连克己复礼都未听说。
思及此,兰云锦问道:“你,四书五经,读过吗?”卫霄说道:“读过。”
细数同床共枕的这些天,妻子对他说的,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军营的弟兄说,若得女子喜欢,她会惦记着你是否安好,嘘寒问暖,想亲近你。
兰云锦静默地闭眼,她不擅长和男子交谈对话。若是与老太太、婆母,或是长嫂和小娘子们,她皆能娓娓而谈。假扮阿姐时,远没有现在扭捏。
卫霄指尖穿在妻子的发间。
他知道不得她喜欢,自己也装不了斯文书生。但他喜欢她,这足够了。
不论她是长姐,妹妹,她身上留有他的气息,他绝不容她莫名地逃走。兰云锦往软枕那边挪,他的手不老实的过分。她去哪里,他不知羞的跟着,便是猫儿狗儿,也没他粘人。如此亲密,举止放肆,兰云锦竞不讨厌。
大大大
翌日,晨曦微露。
张氏请大夫给兰云锦把平安脉,云英在琼华院坐了一会儿,便想着回东厢房打点包袱行李。
偏巧,刚出琼华院,经过书斋,走到游廊处,却听杜贞唤她一一“英娘,你且等等我。”
兰云英停脚,本要对杜贞说认错人了。
杜贞三步并两步的走,至她面前,问道:“今儿个我抽查珺娘她们的课业,瞧她们的字迹写的甚是工整,说是你教她们的,我新奇你哪日偷学的小楷?兰云英欲言又止。
桂圆笑道:“杜娘子,你再细眼瞧瞧。”
杜贞闻言眨眼,问:“是我认错了么?这倒为难人,妹妹和英娘,我着实辩认不出。”
兰云英说起玩笑话:“怪我今日穿的衣裳素了些。”杜贞盯着云英,说道:“锦娘,你姐姐去年六月写了一首芙蓉诗,她可给你读过?”
云英听出杜贞话里有试探的意味,笑说:“杜娘子,你知我懒惰成性,我姐姐爱写诗,也许她给我读过,我却记不得了。”卫珺她们蹬蹬地跑出书斋,过来问候杜贞和云英。这一打岔,云英借口说回东厢房。
因天气干燥,小丫鬟们勤洒扫庭院。
晾衣绳挂着娘子郎君的裙裳和短衫。
云英换洗的衣裳所剩无几,所以桂圆昨夜问玉蝉要了两件。东厢房的门紧闭,丫鬟们当是屋里的主子都去前院了,干完各自的话,就去灶房用饭。
房内,文柏在整理书箧。
郎君带的多是竹简,儒学大家编的讲义,他清点一下书目,见没有缺漏的,拿钥匙锁上。
文柏继而去收拾行李,忽瞥见曲面屏风亮起灼目的火光,他吓的拔腿跑进里间,喊叫道:“郎君!”
再看,裴业手拿宣纸,桌案放了一盆冷水,一盏灯烛。雪白宣纸刚挨着火苗,霎时燃起,滴下的灰烬砸在水盆。水浑浊不堪。
裴业的眼睛也灰蒙蒙。
“郎君,你为何把这个烧了?“文柏惊魂未定,上前问道,“郎君,是不是……昨日在宴上,出了什么事?”
裴业良久不语,那张宣纸烧到尽头,可他的手却不知收回。火苗蹿到他的手指,他也闷声不响,瘦削的皮肉突兀肿胀。文柏简直要吓死疼死,急得蹦出眼泪,把害人的灯盏夺走,道:“郎君,你若是如此颓唐,属下回去要怎么跟夫人交代。”“属下求郎君,纵有天大的事,别掖藏在心里,和我说说,倘有解决的办法呢?郎君千不该万不该伤害自个儿的身体!”他伴郎君左右读书练字,郎君性情稳定,凡事很有见地。唯一不好的是,弱如扶病,稍有头疼脑热的,起不了床榻,说话糊涂。即使无病,也要吃药保安康。
文柏怀疑郎君掉魂了。可他问过桂圆,她说昨日宴席没什么事,郎君还跟人赛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