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的嗓音又软了几分,甚至他人也弯了下来,轻轻道:“秋瑟,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宋秋瑟目光不知透过他望向哪里,她自顾自说道:“其实我应该开心的,权势谁不想要啊,人人都想要,人人都求而不得,偏我不想要……我是不是个傻子,甚至是疯子?”
李曜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触碰了一下她冰凉的手,随即紧紧握住,道:“不,疯的不是你,疯的是我们这些被压在皇权之下的人一一连父母手足兄弟都可杀,从不知温情为何物的人,早已形同畜生。”宋秋瑟扳住他的下颌:“你在说你自己?”李曜道:“每一个最终登上大位的储君,都是这么腥风血雨淌过来的,出生在皇室的孩子,要么将自己变成怪物,要么等死,没有别的选择了。”宋秋瑟心里有一丝微妙一闪而过。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一条非生即死的路。
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她的手顺着他的脸和颈一路蹭下来,最终,她人也贴了上去,抵住了他的额头,道:“你小的时候,父皇待你好吗?”李曜:“我小的时候,父皇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知道我心里有恨,他说,恨是最无用的一种情绪,因为我迟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们从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一脉相承的刻薄冷血。”宋秋瑟几乎是立刻反驳:“你不是!”
李曜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也希望我不是,可是现在下定论,为时还太早。”
宋秋瑟终于得以窥见他心里一角,那是他从不示人的阴暗一面。她顾不上继续追问,只是一遍又一遍喃喃重复着:“不会的,别怕,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李曜顺势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他闻着她发间的茉莉香,记忆回溯到了幼年时。父皇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日光很亮,刺眼,映着他龙袍上的金线,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嗓音沉重威严:“果然还是个孩子,眼里的恨都藏不住。”小时候的他慌忙低头,试图藏起自己的双眸。明黄的衣袍渐渐靠近,停在他的眼前。
父皇蹲了下来,抬起他的下巴。
李曜从他那双冷漠的双眼中看见了自己惊惶的影子。父皇对他说:“朕也曾有过最彻骨的爱和恨,但后来这些感情都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朕当年在痛苦中挣扎时,曾经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做一个仁君、慈父,绝不让朕的后代再受这样非人的磋磨,可这誓言也轻飘飘被风吹散了。”
他皱眉努力回忆着,似是在回想自己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变的。可惜太久远了,都记不清了。
皇上用他冰冷的手摸了摸李曜的头,欣赏着自己儿子瑟缩的模样,道:“你的恨很浓烈,像极了呃朕年轻的时候,可惜,你出生在皇室,你终将和朕一样,变成你自己曾经最憎恶的那种人,敢不敢赌一把,朕的太子?”是了,他一出生就是太子。
他注定要被这个身份困死一生。
他就生在这个牢笼之中。
他的父皇用他那双病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等着看他一步一步被腐蚀、毁掉,变成和他一样没有心的怪物。
他遇到宋秋瑟之后,就时常困惑,世上怎么还有像她这样的人,金钱权势富贵荣华通通撼动不了她的心。她偏要试图去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爱和欲。那些东西能干什么,当饭吃么?
恐怕还不如西北风管饱。
直到宋秋瑟母亲惨死的那一夜,宋秋瑟在雨中失声痛哭,撕心裂胆。他猛然记起了许多年前,母后死去的时候。也记起了曾经痛入骨髓的感觉。
原来他真的已经忘了,还忘了那么久。
当年父皇对他说过的话像谶言一样刺进了他的脑髓里,令他的脑仁生疼。他回溯这些年的经历和感情,竞然也没法准确的说出自己究竞是何时变的。他早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深渊。
原来宿命在这里等着他。
自那一日起,他拴了一根线在自己的心上,将另一头系在她的身上。她所流露出来的感情,无论爱恨,都仿佛有颜色一样,浓烈又分明。让人觉得……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