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不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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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天子降禅祭地的人最终定了七皇子。
封禅是百十年难遇一次的盛事,人皇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有史所载不过寥寥五人。
高准登基二十余年,称得上海晏河清、天下承平,也不敢说有什么值得上告苍天的功绩,直到去岁漠南一战大捷,在王景年崔裕几个老儒生的轮番吹捧下,隐隐动了心思。
人生苦短,皇帝做到最后,所求不过是在泰山刻石记功,将年号名姓写在千古一帝之侧,让天道来证千秋。
这功绩是高见琮挣来的,让他去本在情理之中。然而皇帝没想到,前朝两党吵得放不下的时候,皇后会专程为此事开口。“朕素来只知你韬光养晦,年年太庙告祖,都要为先皇后留出一席之地,不肯站朕身边的位置,如何在封禅之事上出风头?”谢枚为他斟茶,素手在杯口温出热度:“封禅是何等殊荣?那是要写在史书上的功劳,琮儿不敢觊觎储位,如今世子年幼,代太子行一回祭天之礼,陛下偏宠他几分又何妨?”
她又说:“陛下给咱们儿子这个琮字,不正是祭地之用,就权当他是个礼器罢!”
高准哈哈大笑出声,拍着皇后的手,允了所请。说罢,他又提起为先皇后加封之事:“桓氏仙去多年,一直未追谥尊号,好几次鸿胪寺都拟定了封号,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朕很是过意不去。这次借着封禅,朕想好好给她全一份身后体面。”“陛下做主便是。“谢枚将秋梨与枇杷煮的茶汤滤出来,放在皇帝手中,“桓姐姐在时协理内廷,六宫和睦,陛下可要给姐姐选一个好封号。”“朕选了恭哀二字,尊贤让善,恭仁短折,皇后以为如何?”谢枚颔首说:“恭恪有德,给桓姐姐用是极好的,只是这哀……她迟疑了一瞬。
皇帝立刻问:“如何?”
“哀字本是好的,但姐姐和太子都折在一个病字上。姐姐若泉下有知,想来既要为太子肝肠寸断,还要担心陛下哀思过度,龙体有恙。不如再选一个好听的……
她拉过高准的手,指尖沾着茶汤,一笔一划在他冰冷的掌心写下一个字。“惠?”
谢枚轻轻点头。
“柔质慈民曰惠,好是好,只是………高准反握住她的指节,“既用恭又用惠,是否太重了些?桓氏走得早,上不曾有克树母仪之功,下与朕缘分浅薄,脱原本属意给一个中上之谥。”
雪晴时的日光照进椒房殿,在谢枚披散的长发上流淌出一片光河。高准心随她动,忽觉自己苍老了许多。
他按住心口低咳着:“若用了恭惠,百年之后,要给你什么样的美谥才能越过去。”
“臣妾还好端端站在这呢,陛下就想着身后事了。”谢枚枕在他膝头,温声说:“陛下以臣妾为妻子,百年后合于一坟,就请循古制让臣妾从帝谥吧。”
妻子两个字像一团火,簇进高准沉疴郁结的胸肺,令他心;中乍暖。谢枚却将浓长的睫毛放下来,遮住了眼中清光。一一王妃,希望一切如你所愿。
二月初二,皇帝东巡泰山。
高准携群臣从长安出发,扈从仪仗,千乘万骑,虎贲军与左右羽林卫拱卫王驾,妃嫔只带了皇后、茹夫人和三皇子的母妃崔夫人。七皇子代天子礼地,皇帝赏赐了他泥金玉辇、朱漆象辂,龙伞雀扇各四对,完全比照太子的卤簿规制。
“自愍文太子去后,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崔裕立在千秋门前,怔然看着黄罗盖伞上张牙舞爪的云纹,他经历三朝,不免伤古怀今。
跟在他身后的老臣亦默然一一此次泰山封禅,皇帝带了许多新贵,连徐潜舟这样五品下的杂官都能与他们同行,怎能不让人有唇亡齿寒之感?或许对于储位,皇帝心中已有了决断。
王景年听着同僚窃窃私语,被人在后腰轻轻一捅,转过头,谢夫人若无其事收回手,朝那边努努嘴,示意他去看那黄绫华盖。“闭嘴,我心里有数。"王景年知道她要说什么,抢白道。王濯从武威王府的马车上下来时,他将人拦下。“父亲?"王濯轻轻挑眉。
她有些日子没见这个便宜爹,王景年文人意气,自然更不会主动找她。难道真是那副太子卤簿如此好使,竞能令不摧眉事王侯的丞相折腰?“七殿下代天祭祀,可毕竞不是真的太子,你也不是太子妃。”王濯轻嗤一声,王景年还没张口,她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父亲是要劝我不登象辂。”
“你明事理,父亲心中高兴。”
王景年笑意还未抵嘴角,王濯又反问:“为何?”“为何,难道你不清楚?"王景年沉下脸,明知故问,分明是刻意拂逆他。“陛下七个儿子,他得了独一份的殊荣,这时候你不想着如何收敛锋芒,相夫避祸,还要赶去凑这热闹?”
他但凡垮着脸,王濯便乐得想笑:“夫妻一体,荣损与共。难道我不登象辂,就能让施加在殿下身上的非议少一分?还是说,到殿下杯满则溢、月盈则全那天,父亲会看在我明哲保身的不易上,让我和离改嫁他人?”王景年被说中心事,倏然抬眼,冷冷审视着这个女儿。曾有无数次,王濯这样刻薄地讲话,他都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肉,怎会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