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如遭雷击般,浑身剧烈一抖,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进女儿的臂弯,慌慌张张地哼起了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泪水汹涌而出,冲开那积年的铅粉,在脸上的皱纹里冲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见状,清音伸出手,轻抚过她干枯的发尾,放柔了声音哄道:“姨娘,您别折腾了,安分些。等女儿出阁那日,就接您一起走……话音还没落地,杨姨娘原本混沌的双眼骤然清亮,直勾勾地盯着清音,硬生生截断了她的话。
杨姨娘干裂起皮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嗫嚅了半天,最终只是把那滚烫的泪珠,重重地烙在女儿手背上,哽咽着唤了声:“娘的人儿…”“二姑娘!"廊下小丫鬟急切的呼喊声骤然响起。杨姨娘如惊弓之鸟般,猛地将清音推开,整个人迅速蜷缩进锦被里。被角掀动间,一本泛黄的戏本子露了出来,残破的页角上,“狸猫换"三个字还能勉强认出,而后面的字迹已被摩挲得模糊难辨。√
晨光熹微,永昌伯府的朱漆马车辘辘驶来,停在徐府大门前。两名小厮候在影壁前,手捧红绸缚着的活雁,那雁儿受惊,扑腾着翅膀挣扎,嘴上系的明珠也随之晃悠,引得几个洒扫的婆子忍不住押长脖子张望。官媒吴娘子扶着永昌伯府管事嬷嬷的手,款步下轿,她头戴赤金喜鹊头饰,上头的珍珠油润光亮。
她耳朵尖,刚巧听见门房里两个丫鬟在说悄悄话:…听说孔家四公子在老夫人寿宴那天,隔着屏风看见二姑娘咳得手帕都染红谢氏领着嬷嬷拐过游廊转角,那私语声瞬间没了踪影。“给徐大人道喜了!"吴娘子嗓音甜得发腻,手中大红鸳鸯锦帕翩然翻飞,“四公子打从贵府寿宴回去,就茶饭不思,天天对着西窗,描二姑娘喂雀儿的模样,生生画废了一整刀宣纸哩!”
说着,她从身侧取出几卷画轴,“您瞅瞅,就连二姑娘鬓边落下的碎发,他都画得一丝不差。”
她有意把“二姑娘"仨字拖得绵软,眼角余光扫见谢氏保养得细嫩的手指一个用力,将手边的金丝菊掐断,花汁瞬间染黄了指甲。“四公子讲了,今儿个是文曲星诞辰,最适合问名纳吉。"吴娘子使个眼色,小厮赶忙捧上红绸缠裹的活雁,“四公子为表诚意,特去猎了北疆雪雁,在猎场守了三天三夜,手指都冻出冻疮啦!”徐臻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青瓷盖碗里浮着的老君眉跟着晃了晃:“匹公子这般抬爱,实在是小女的荣幸。”
他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把茶盏在掌心轻轻转了几圈,心里直犯嘀咕,但终究没敢问出口“怎就看上庶女了”。谢氏指尖狠狠掐进椅垫绣线里,脸上却绽出牡丹般雍容华贵的笑容:“匹公子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她接过烫金礼单,一眼就看到“东海珊瑚珠帘”几个字,嗓子眼里顿时泛起一股酸涩。这物件,分明和她给滟儿备下的嫁妆撞了样。吴娘子从描金匣中取出一卷素绢,徐徐展开:“这是公子亲手誉抄的《玉堂春》,他说那日瞧见二姑娘站在木樨树下,那模样,真是人比花娇!”徐臻接过卷轴,只见澄心堂纸上的字迹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他目光定在落款处那方朱红的“永昌伯府”龟钮印上,喉结不禁滚动一下。虽说这印鉴二十年来在朝堂鲜有声响,可到底是御赐之物,百年世家的余威仍在。
晨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洒在他嘴角压不住的细纹上,落下细碎光影。谢氏冷不丁轻笑一声:“难为四公子这么惦记,只是我家音丫头打小体弱。"说着,她将一张药方往案几中间推了推,那宣纸上“血虚气亏”四个墨字,被晨光照得刺目,“上月我们还念叨,说要送去白云观静养个一年半载…“四公子有言在先!"吴娘子陡然拔高声调,截断谢氏的话,“就算二姑娘要喝千年雪莲汤,他也定踏遍天山去寻!”
说完,她转身掀开朱漆描金箱笼,里面雪白的狐毛一下映得满室生辉,“公子听说二姑娘畏寒,特地请江南织造局裁制了八件狐裘。这银狐皮是公子去年冬猎亲手猎到的,射箭的时候都特意避开要害,生怕弄坏了一点儿皮毛。”她有心把有箭伤的部位翻给谢氏看,谢氏盯着那细密的修补针脚,嘴角笑意瞬间凝住,涂着蔻丹的指甲在袖子里狠狠掐进掌心。珠帘哗啦一响,清音这时正由丫鬟扶着,慢慢走进来。她今日一身打扮素净,月白的襦裙外面套着件半旧的竹青比甲,鬓边珍珠流苏随着她几声压抑的咳嗽轻轻颤动,唇上薄施胭脂,却难掩病容。行礼当口,她袖中那卷竹筒不慎滑落,竹篾间夹藏的干艾草碎屑撒了一地,有几片还粘到了吴娘子那身鲜亮的裙摆上。“姑娘,可得小心着点儿!"吴娘子赶忙抢前两步,伸手去搀扶,这一碰她的手腕,只觉冰凉刺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四公子可是特意嘱咐过,姑娘这病得好生调养。城西的别院都拾掇好了,一排熏笼齐齐摆着,地龙里烧的都是西山银丝炭,这炭烧起来,一丝烟都不冒。”说着,她从袖筒里掏出一张洒金单子,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名,“还专门给辟了药圃,种的都是姑娘平日里惯用的药材,就说这川贝母吧,都是大老远从蜀中运过来的。”
谢氏目光扫到落在自己裙摆上的桂花碎瓣,指甲狠狠一掐,把那花瓣碾得粉碎。
“音丫头,还不快谢谢四公子这番心意?"她眼神在清音发间